她笑著伸出手,做了一個撫平的手勢:“死腐之水,臭不可聞!這樣,第二條鱷魚也沒了。”
李珣抬頭,沒看向古音,而是將視線投向了雲車之外,那翻滾流過的雲層。此時,他仍未說話。
女人輕柔的嗓音繚繞在耳邊,說的卻是掀動此界傳統的宣言:“通玄諸宗在世的時間太長了,占據的資源也太多了。他們形成了穩固至乎僵化的體係,且各種方式使這僵化的體係維持下去,就像糕餅上生出的黴斑,隨時間流逝,而不斷放大,使得沒有人願意去沾染,最終毀掉整個糕餅。散修盟會做的,就是在糕餅徹底壞掉之前,挖去這些黴斑,至少可以讓大部分糕餅保存下來。”
她目注李珣,平靜地道:“這便是我的計劃,先生以為如何?”
李珣勾動唇角,搖了搖頭:“所謂推心置腹,不過如此。古宗主這話送給此界百萬散修,必定應者如潮,可以我看來,古宗主卻不是個‘為天下先’的聖人。”
聽得此言,古音有些放肆地笑起來,在狂風的吹拂中,她頭顱微向後仰:“若是口是心非,也是先生打頭。剛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話,是先生講出來的,明明滿腦子想的都是怎樣與人家作對,卻還要別人推心置腹的待遇,未免太貪心!”
李珣隻是微笑,旋又直起身子,這回,他是真要走了。
“我並沒有說謊。”古音悠悠續道,“這是我的計劃,是散修盟會的使命,而其中,包含著我希望做到的事情。”
李珣舉起雙手叫停:“古宗主,我有言在先,我和你永遠不是一路人,你……”
“僅僅是發泄一下,你介意嗎?”
古音的笑靨有種壓迫人心的力量,李珣必須呼出一口長氣,才能緩解對方加在自己心頭的壓力。
便在此時,古音開口:“我曾被叔父欺侮,懷了一個孩子。”
“呃……”李珣被頂了一記,臉上頗有些尷尬。
古音反倒是微笑如常:“這件事,記得宮侍對你講過,我就不多談這個傷心事了。總之,叔父要以血融之術催發玄嬰之法,換體重生,事情做得很是過分,可是,相對於亂倫本身,我更無法接受他這麼做的理由,他是為宗門考慮!”
“那是托詞。”李珣脫口而出。
古音唇邊笑容更添一分諷意:“若是托詞,其實是為一己私利,我隻當他喪心病狂,也就隻恨他一人罷了,然而我卻知道,此人所言,偏偏就是真的。”
李珣為之瞠目。
“當時宗門內憂外患,弟子青黃不接。我一心撲在宗門事務上,修為不進反退。叔父與我同病相憐,眼看如此下去,宗門再無能頂住大梁的人物,他幹脆便使出這絕戶的法子,要麼血融玄嬰,使他擺脫鍾隱留下的附骨劍氣,重振聲威;要麼便是我反戈一擊……”
她的聲音漸漸低弱下去,似是重新咀嚼那不堪的記憶。
李珣回過神來,覺得這說法實在有些牽強。不過其中的細節他不清楚,妄猜無益,隻有姑且聽之。
“這是養蠱之法,唯最毒都留存。通過這個,叔父敗亡,我修為精進,且一手扯出眼下這個局麵,然而,先生也看得出,我並不開心。”
會開心才怪!
李珣在心中搖頭。
此時,古音的視線移到了雲車之外,那裏雲氣翻湧的虛空,或許是她心境的映現吧。
“那件事後,我總是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關於叔父,並於宗門,也關於整個通玄界。之前我與先生說的那些,便是我想出來的一些道理,也就是在此基礎上,我終於想透了,為什麼叔父會做出那種事來。”
李珣微偏了下頭,試探道:“因為此界諸宗,僵化死寂?”
古音又笑了起來:“其實,此界是死水也好,活水也罷,我也無所謂。隻是通玄諸宗為了維持這種局麵,歸攏出來的條條框框才真正讓人作嘔。比如……”
“比如?”
在李珣好奇的目光下,古音漫聲道:“比如冥火閻羅。”
李珣倒真是吃驚了。這關冥火閻羅什麼事?
古音唇邊冷譏之色越發濃烈起來:“九幽噬界,好大的手筆!將宗門弟子禁固在牢籠之中,搏那微不可見的一線生機,分明已是究途末路,卻還幻想當年榮光。他為的什麼?”
李珣雖不喜冥火閻羅的算計,可是“九幽噬界”的壯舉,還是讓他頗為佩服。此刻見古音不屑一顧的模樣,他有些不滿地響應:“自然是宗門傳承……”
“就是這個!”
突然,尖銳的音調將他的話攔腰打斷,古音眼中強光打閃,一瞬間甚至穿透了李珣的肺腑,刺得他猛然一窒。
“這便是此界的陳腐僵化製造出來的最大的笑話!”古音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她的神色還算平靜,可是那具有尖銳侵略性的眼神,卻撕開了她一貫文透雅致的妝容,倒像一頭隨時會撲咬上來的母豹,明明白白的告訴著李珣,要麼接受她的觀點,要麼,生死相見!
李珣猛然間被震住了。還好,僅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古音便又恢複到幽深不見底的常態。
她繼續用譏諷的語調說話:“冥火閻羅費盡心機布下九幽噬界,也許幾百上千年後,真出來幾個驚才絕豔的人物,能一舉扭轉頹勢。然而,他可曾想過,他封在裏麵的兩千弟子,到最後,還能有幾個活著出來?“李珣抽動嘴角,有些哭笑不得:“古宗主可從來不是這麼悲天憫人的人物……“”不過是推己及人罷了。“剛剛情緒上的突然爆發,使古音眉目間有些疲倦,語調也緩和了許多:“冥火閻羅所做之事,與當年的叔父並無二致,同樣都是為了宗門在此界的一席之地,維持曾經有過的地位和尊榮。這不是個例,而是常態。一個古音不算什麼,兩千弟子也無所謂,可推而廣之,古往今來,通玄諸宗起起落落,又有多少冥火閻羅和玉散人,以宗門傳承的理由做出同樣或類似的事?累加起來,十個兩千、一百個兩千,也未必能說得盡,而這僅僅是對本宗弟子的手段……“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但在李珣耳中,卻仿佛是湍流進入封閉山穀時的低回咆哮,下一波爆發,可能會在任何時刻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