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音稍頓,手邊有意無意地輕撫無擾秀發,笑吟吟地道:“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好大的基業!”
李珣為之莞爾,麵上雖是從容,可實話實說,古音如此道來,他心裏也是動了幾動的,但很快,理智便占據上風。
他搖頭道:“古宗主豈不聞同性相斥、異性相吸麼?”
古音微挑秀眉,見李珣輕拍雲車側欄,微笑道:“且不說古宗主畫的好大一張餅,若真如宗主所言,你我除了性別不同,其餘為人、處事、喜惡均是相近,這應是大大的‘相斥’才對。正所謂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如此了不起的基業,身後卻有個與我一般無二的人物共享,古宗主信得過我,我卻信不過自己!”
不等古音再開口,他身子稍微前傾,拉近與眼前女修的距離,又道:“此外,棲霞元君何等樣人,鯤鵬老妖又是何其了得,有他們珠玉在前,李某不才,卻也沒膽量步其後塵!”
古音半分不讓,任雙方麵龐貼近,神色亦絲毫不動。
李珣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雛兒,唇邊冷笑依舊,隻拿目光深刺其眼底,亦是不動如山。
兩人僵持半晌,古音喟然一歎:“倒是妾身唐突了。”
眼見她態度軟化,李珣也不為已甚,正要拉開距離,耳邊忽聽得她語氣冰寒:“隻不知,先生拒我好意,究竟是心如鐵石,自有境界,確非外物所能動呢……還是心存芥蒂,不屑、不願與我做同路之人?”
要翻臉麼?
李珣啞然失笑,他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總是和古音在霧裏彎彎繞繞,之前還能說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未免有些矯情了。想必古音亦是這般想法。
“古宗主生具慧眼,倒是看得通透。”李珣將冷淡的言語逐分逐毫地從牙縫間擠出來,“其實,古宗主威逼利誘的手段先後使來,怎麼看也沒有誠心相邀的意思,這心存芥蒂的罪過,敝人原物奉還。”
古音麵上,笑容如輕波般蕩開:“那還是真是我的罪過了。不過,相交數十載,倒從未見過先生如此直率。”
不管李珣奇妙的表情,她從容道:“你我二人,能將芥蒂擺開,總比一直掖藏著要好。隻可惜,當時在夜摩天,我說過的那些話,你應該全扔在腦後了。”
說過的話?
李珣腦子裏多轉了個彎兒,才明白古音話中之意,在夜摩天,古音確實曾經“推心置腹”過,可惜他當時隻有刺探隱秘的心思,再加上青吟的影響,隻是純粹應付而已。
當然,他更明白,當時與現在,境況是完全不同的。
李珣也不否認,點頭道:“此刻尚如此,況乎前日?攤開來說,敝人不認為你我二人能合在一處,招攬也好,合作也罷,古宗主還是不要做那些無用功了。”
古音唇紅微抿,似笑非笑的神態中,鋒銳之氣漸盛,說是要立刻翻臉,也未必不可能。
李珣便感覺到,雲車下,一個強絕反應突然出現,近在咫尺。
他眉頭跳動兩下,最終忍不出笑起來:“原來,令叔父真在拉車。”
荒唐的感受絕了李珣最後一點心思。
這就是和古音“合作”的下場,妖鳳、青鸞如此,古誌玄也這樣。既然如此,還不如就此翻臉,痛痛快快打一場吧!
隨著心中決斷,他站起身來,以此宣布雙方不必再談下去。
雲車震蕩一下,速度漸漸放緩,從車體之下透上來的寒意,似乎能將車內的空間凍結。
古音沒有什麼動作,隻是仰起頭,平靜開口:“先生要走麼?”
李珣哼了一聲,並不答話,體內欲動的氣機比任何言語都要來得直接有效。
不過,幾乎與他同步,車下的寒意越發凝實,虛攏在周邊,怎麼看,都缺乏善意。
“這就是古宗主的態度了。”李珣夷然不懼,反而又笑出聲來:“令叔父距我兩尺,你我相去尺半,古宗主不妨猜上一猜,後麵會是個什麼局麵?”
古音沒有回答,她靜靜地坐在車內,手指插進少女順滑的發絲間,輕輕梳理。
半晌,在李珣與傀儡的對峙即將衝破臨界點之際,她柔聲開口:“兩度推心置腹,卻依然減不掉半絲殺意。難道你我之間的仇怨,當真是不可消解麼?”
要說仇怨,倒也未必。
李珣唇角抽動,冷笑顏色倒淡去許多。他心中塊壘消除後,對自家心態的把握越發準確。
他對古音與青吟、妖鳳、玉散人等的感受都不一樣。
論怨毒,青吟遠比她承受得要多;論嫉恨,玉散人則是首屈一指;論恩仇,殺林閣,又羞辱他到極至的妖鳳,才是最大的目標。
相比之下,李珣對這女子,與其說是仇恨,還不如說是忌憚。
此女一手主控散修盟會,實力強絕,又與諸多仇人過從甚密,要想複仇,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她。
如今雖是形勢大變,可她分明將主意打到自己頭產上,被這種厲害角色算計,有如芒刺在背一般,所以他心中忌憚之意有增無減。
不過,古音主動放軟身段,李珣也不願進逼太甚。
他目視女修蒼白嫻靜的麵容,目光中頗多玩味:“要殺你的人很多,我未必是最著急的那個……”
這或許算是表明某種態度,說罷,李珣微擺衣裳袖,潛力迫開周邊擋風的氣壁,準備離開。
氣壁一開,九天罡風呼嘯而來,隆隆的風吼撼動雲車,狂風吹動古音的長發,遮住她半邊臉頰。
便在此時,一縷清音繚繞李珣耳邊,若隱若現。
“若是通玄三十三宗盡都消去,如何?”
李珣停下身子,奇道:“什麼?”
透過鴉羽似的發幕,古音的眼眸灼灼閃光,她語氣不變,可落在李珣耳中,每一個字音都鏗鏘作響,徹底壓過周邊嘶吼的罡風狂飆。
“我想看到一個,隻有散修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