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師咒靈先前被陰饉以奪舍之法強行控製,乍一脫身,反倒是懵然不知所措。
它乃是怨氣殘靈彙集而生,本無靈識可言,全憑怨念本能行事。此時魔羅喉的氣息被冥化神術壓製,它失去了目標,又身處在這見鬼的封界內,為了保護組成本體的怨靈不被濃稠的九幽地氣同化,它的本能反應就是遁下去。就像數萬年來一直做的,遁入幽暗的地底,直到九幽之域的狂亂結束。
隻是,五遁障沒了、祭壇沒了、化陰池也沒了。原本還可以限製它活動範圍的封禁己經全部失效……
這家夥還會那麼乖的留在鬼門湖上麵嗎?
一刹那的工夫,李珣腦中便轉過這些問題。然而祖師咒靈的速度比他的思維還要快上一截,灰白影子轉眼便貼近地麵,化做一縷煙霧,鑽了下去。
雖然沒有回頭,李珣卻可以想象,古音會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做出多少的謀算。剛剛扭轉的局麵,又難測起來。
正皺眉的時候,身後妖鳳輕咦一聲。
平地忽起陰風!
幽冷寒意自下而上,滲入肌理。以李珣寒暑不侵的體魄,竟也打了一個寒顫。而緊隨之後,耳中便灌入一聲長嘶顫音,悠悠如風入大荒,悲慨蒼涼:“天……亡……我……”
封界中人。無不遍體生寒。
那聲音絕非是場中諸人所發,甚至不是他們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嘶聲初起似在九地之下,然而尾音未絕,便充斥天地,莫知其源。一時間,非但是耳鼓滿灌,就是髒腑骨肉之間,亦是共鳴不休。
未等諸人從中緩過神來,又一聲厲嘯炸開:“天亡我!”
同樣的字句,其中含蘊的乖戾與怨毒,幾如解臭的毒液,撲麵而來。
“這是……九幽老兒?”
妖鳳略顯遲疑的低語聲入耳。李珣終於忍不住瞪大眼睛。然後他就看到了,虛空裂隙之下。彌漫的黑暗陡然開裂。
縫隙中,有一條細長的陰影扭曲蠕動,像是從九幽之域爬升上來的魔影。愣了片刻,李珣才想到,這正是宗門典籍記載,九幽老祖度劫失敗,以無邊怨氣發出咒誓的場景。
荒謬!
李珣腦子裏首先便跳出這個念頭。
“老祖!”
也許是本能的畏俱、也許是對宗門祖師的虔誠、當然,更可能是重壓之下精神錯亂,湖對岸,幽習一聲悲呼。當先軟倒在地。閻飆緊隨其後,而閻夫人遲疑了一下,也跪了下去。
倒是幽離,或許是在纏鬥之中,倒沒有太過激烈的反應。
對著仍在扭動的陰影,幽習重重叩下頭去,臉上已是老淚縱橫:“宗門傾覆,隻在旦夕,老祖,您開開眼吧。”
回答他的。是又一聲淒厲的悲嚎。
裂隙上的陰影突然膨脹,然而緊接嚎叫的尾音,其腔調忽生變化:“老祖昏聵,我不服。”
似千百個飛雷天降,無數次頓挫強音,連環炸開。一時間,諸人耳朵裏全是“不服”之聲,剛剛還嚎哭的幽習,登時被震得傻了。
李珣看著那漸顯形的陰影,也為之目瞪口呆:“冥火閻羅?”
其實,從陰影的外形很難看出其身分,可是感覺卻不會變。熟悉的氣息從虛空裂隙前擴散開來。周圍黑暗顫抖著退開。
陰影之外,又有音波震蕩:“我不服!分明是祖師亡我,祖師亡我。”
幽習臉上青白交替,更多的還是茫然失措,他求救式地回頭,看著閻飆,看著閻夫人,喃喃道:“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閻夫人亦是神色慘淡,怔了半晌才答道:“這是……欺師滅祖?”
“不是冥火閻羅。”
李珣忽地否定了之前的判斷,他死盯著那陰影,漸漸明白過來。
旁邊,古音終於開口說話,卻是接上李珣的話尾:“不是冥火,而是冥火的……”
“咒靈!”
兩人的聲音合在一處,而那陰影亦再生變化。
十餘條細長觸手從其本體上抽出來,似乎可以無限延伸,斜斜插入地麵,也就是兩息時間,一聲尖啼猛然拔升,刺刮耳膜,憾人心腑。
灰白的影子從地下彈出,身外光霧黯淡,卻是祖師咒靈無疑。也不知陰影用了何等手段,竟將祖師咒靈從地上擒拉上來。雙方飛速接近。最終碰撞。
咒靈在尖叫,人們很難理解陰影對其造成了怎樣的傷害,隻能看到,灰白與深黑兩種顏色絞纏在一起,扭曲變化,直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開。
散溢的怨靈死氣轉眼便被九幽之域吞噬,然而本體上的怨氣卻是瘋狂增長,永無止息。
錯亂的聲波中,咒音又起:“無生無滅,與爾同淪幽獄之底。日日千劫雷火,永不得出啊啊啊啊……”
字尾已化做刺耳的厲嘯,壓下一切雜音,同時,一股無可抵禦的力量從地底深處透出來,如巨靈之掌,一把攫住交纏中的咒靈、陰影,猛向下拖。虛空裂隙顯出劇烈的波動,周邊的黑暗瑟縮著退開,使得眾人得以目睹,新的咒誓被引發的全過程。
幽離與傀儡終於分開。
傀儡退回到古音身後,氣機潛沉,莫知其所向;幽離則轉過身,看著扭動的咒靈沉入地底,其最後一點氣息也被九幽地氣淹沒。
“這才是冥火的殺招!”
深重的寒意彌漫李珣周身,以咒靈對咒靈,以毒誓對毒譽……再聯想到之前的“九幽噬界”,冥火閻羅需要怎樣的狠辣、怎樣的決絕。才能做出這種手筆來。
他瞥眼看古音,不知這女人此刻又有什麼感想。
古音沒有看他,而是伸手牽過無憂的小手,小姑娘正揉動頭皮,似是被剛剛的情景嚇到,又好像還沒從神念反噬的震蕩中恢複過來。但與與平日裏的神態,己經沒什麼差別。
妖鳳的氣息又有波動,李殉真的分辨不清,無憂如今是個什麼狀態了。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關鍵在於,古音的態度,可有變化?
氣氛忽然緊張起來。這是一個必須要跨過的關口。可是,讓近百年來幾乎無往不利的古音認輸退讓,又何其難。
便在此時,遠摔出去的貓兒忽有了反應。小家夥粗尾甩動,幅度由小變大,最終整個身子都在掙動。
李珣暗籲口氣,知道它是撿了命回來。
還沒決定是否要招呼一聲,貓兒小腦袋抬起,左顧右盼,雖然還有些萎靡,可已盡複靈動之姿。隨後,它將視線移過來,眼睛眯起,有些猶豫和猜疑,那神情與李珣初見它時,幾乎一模一樣。
古音不掩驚容,顯然是奇怪血吻竟還活著。很快,她又將目光移回來,盯著李珣,若有所悟。應該是察覺到,李珣此事並非臨時起意。
李珣聳聳肩,給她一個交代:“當年古宗主懸賞,使水蝶蘭從我這裏要了‘貓兒’過去,如今,我贈上一枚由千帆城巧匠親製的破魂梭,算是幾十年來的養護之資,讓這小東西物歸原主。公平買賣,童叟無欺。”
正說著。那邊貓兒的身子弓起來,眼中閃動幽光,喉嚨發出則低沉的“呼嚕”聲響,完全就是一隻捕食前的饞貓,緊接著側跳出去。
古音這邊,傀儡似乎要有所動作,然而幽離的氣機緊鎖過來,雙方一抵,都僵在原地。
小家夥粗尾擺動,像一條急速遊動的大魚,破開陰氣潮湧,竟比閻夫人、古音之流還要來得從容。他直竄到湖心島上,那裏,除了扭曲圳塌的地麵和建築,便隻餘下一樣東西。
無憂忽地“哎喲”一聲,叫道:“表姐,我手疼。”
李珣微愕,但很快的,貓兒的歡叫聲傳過來。它跳到魔羅喉的軀殼上麵,毫不猶豫,張嘴露齒,一口咬下。
血吻的牙齒可以截金斷鐵,且具備恐怖的腐蝕能力,不過兩口,魔羅喉胸腹間便給破開一個大洞,貓兒“嗚嗚”叫著,吃得不亦樂乎。
有那麼一刻,封界內似乎隻剩下血吻賣力的咀嚼聲。
幽離終於明白過來,為之撫掌大笑。
“前日之因,今日之果。古音哪古音,若非是你將魔羅喉的元神封入金丸神泥中。便是以陰長老的冥化神術,也未必能如此輕易地將其從法體中分離出來。”
“更不會像現在這樣,隻餘下一個空殼,讓血吻大快朵頤。一步之失,處處皆錯,我倒要看一看,你還有什麼招數!”
李珣在旁聽得直皺眉頭。幽離想必是憋得狠了,嘴下竟然絲毫不留餘地。要是把古音逼急了。又該怎麼收場?
他在擔心,古音卻綻開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