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襤褸、麵黃肌瘦、雙目無神幾乎是他們共同的特征。女人,牽著孩童;男人,扛著挑擔,一頭挑著孩子,一頭挑著並不怎麼值錢的被褥和物資;孩子,幾乎無一例外,臉瘦的尖尖的,因為瘦弱,眼睛反倒是顯得大大的。
但大眼睛,頭一次讓人覺得,不是可愛,而是心痛,無以言表的痛。
至於老人,卻是很少。劉浪知道,不是老人不願逃離戰火,而是,他們沒機會。為了將生的機會留給子孫,很多老人選擇呆在隨時可能被炮火摧毀的家中,他們有很多,甚至不是炮和槍給打死炸死,而是在那之前,就活活餓死了。
就算是被兒子帶上了逃難的路,一路的缺衣少食和風餐露宿也會要了他們的命,還能走到這裏的,要麼是身強力壯的青年人,要麼,是被小心嗬護著的孩子。
劉浪心腸其實已經很硬,他目前的責任,是趕赴100多公裏外,救援友軍殺滅敵寇,他不是慈善家,要在這條路上救濟難民。
哪怕,難民的屍體一路上比比皆是,路邊和田野中,就這樣被蓋上一張草席,甚至就是臉上覆蓋一件破破爛爛的衣物。這其實還算是好的,最少,還能在他死亡的時候,家人用盡自己最大努力給他死亡後的尊嚴。
最慘的是被日機轟炸後的場麵,往往一家人甚至是一大家族人都被炸死,就算活下那麼一兩個,麵對根本無法找見的親人屍體,巨大的悲傷的打擊下,往往就那麼傻了呆了癡了,殘肢剩體就那樣丟棄在曠野中,成群的野狗和烏鴉就在曠野中狂歡,悲慘的景象讓人目不忍睹。
但,劉浪最不敢看的,也是那些孩子們看著車隊渴求的目光。逃難的路上,那有食物?所有人都在逃難,離開淞滬,離開蘇杭,逃往南京,逃往更遠的武漢。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
隻要是中國人,沒有誰能逃離這場國戰,不管你是平民,還是擁有上千畝良田的地主,或是擁有公司和工廠的小老板,在日寇的鐵蹄下,都一樣。他們會殺掉男人,占有女人,劫掠財富。
就像,被女真打下汴梁的北宋,被蒙古攻破臨安的南宋,就像300年前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在那些揮舞著兵刃殘暴如野獸的異族麵前,人命如草芥如豬狗牛羊。
被日機炸的坑坑窪窪的公路需要修葺,隻要車隊一停下來,拿著破碗的孩童就蜂擁而至,沒有哭聲震天,隻有渴求的眼神。
劉浪知道,他們需要的,不是憐憫,是食物,讓他們足以活到下一個城市的食物。
“任何人,不得將自身攜帶軍糧給予難民!”
“任何人,不得離開車隊!”
硬著心腸連下好幾道軍令的劉浪阻止了他麾下數千官兵們心底的溫柔,但最終,他自己卻是沒能抵擋住枯瘦如柴孩童渴求食物的目光。
最終,足以讓獨立團和第23集團軍警衛團全軍堅持一月彌足而珍貴的軍糧被後勤部奉命向難民發放,兩個步兵團每人隻攜帶了足夠維持七天的軍糧,那是一支軍隊最後底限。
劉浪,雖然已經成長為一個可以看淡數千戰士生死的鐵血指揮官,但,他終究還隻是個前世後世和在一起都不過30的年輕人。
為了勝利,他能將自己的生命,能將數千弟兄的生命奉獻給這個民族,可是,他終究還沒學會更徹底的冷酷,為了勝利,可以視數萬乃至更多同胞的求助而無物。
他要守衛的,是國土,是民族,但這些人,不一樣是他要守護的嗎?
劉浪,親自向軍法處自領軍法,他違背了自己頒布的軍令,20鞭子抽得背上血肉模糊。
全軍上下,無不為之凜然,尤以雪恥營為最。
獨立團的軍法,不會因為任何人而能違背,包括最高指揮官。
但,行程,不可避免的被拖慢。
可這,並不是最主要的。
劉浪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在鬆江城內巷戰正式開啟的時候,距離鬆江不過90公裏的位置,正由淞滬前線撤退的大軍,湧過來了。
是的,是湧,而不是退。
站在車頂上望去,遠方的公路被深藍色徹底鋪滿,無邊無比。而且速度不慢,沿著公路向首都方向跑步前進的大軍,轟隆隆的腳步聲相隔兩裏都清晰可聞,猶如大海的怒濤,向著正麵前進的獨立團大軍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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