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誠、張春率部大舉撤逃的動靜瞞不住人,孫貴等泰山賊統領是最先察覺的,然後就是正率部與之作戰的興複軍將校。
前者的反應簡單明了,在起初的驚愕與憤怒後,立即丟下興複軍與手下,隻帶嫡係親衛轉身就跑,撒開腳丫子去追趕王士誠。
“跑得這麼早這麼快?看來我還是小覷了張春,這廝真有幾分本事。”楊寧多少感覺有些意外。
王士誠現在撤離,他其實拿對方沒什麼辦法。
進城之前,楊寧防備的是泰山賊負隅頑抗,亦或者殊死一搏,且不管這種可能有多大,但凡可能性存在,泰山賊就有選擇權,楊寧不能把勝負的希望寄托在王士誠身上,所以他必須做萬全考慮。
何謂完全?
自然是在調兵遣將時,就將兵力布置得可以正麵擊潰泰山賊,確保無論對方是否頑抗、拚命,他都能從容應對。
因是之故,興複軍悉數進城,全部都有作戰任務,即便是預備隊,也就是所謂的“奇兵”,都是為正麵作戰的大方向服務的。
換言之,楊寧沒有人馬能繞到王士誠後麵去攔截他,阻止他撤離。
泰山賊有四萬之眾,而興複軍人數還是少了些,隻有六千將士就算了,騎兵還太少,不過什一之數,沒那麼多給楊寧機動。
“傳令各部,暫時不要理會左右小股零散賊寇,全軍奮力向前,追擊正在撤退的泰山賊首領!”
楊寧把一直跟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一群傳令兵叫過來,讓他們立即去各部任務區域尋找校尉傳令。
追雖然大概率追不上,但楊寧得盡人事,萬一王士誠的手下在強力追殺中過於驚慌、彼此推搡踐踏,讓王士誠沒法順利走掉呢?
就算抓不住王士誠,至少不能讓對方帶走太多人、太多物資。
......
半夜激戰,到了東方破曉之際,東平陵的戰事大體結束。
一條條街巷中屍橫遍野,一座座宅院內外血跡斑斑,一間間民房中淩亂不堪,倒在血泊中的泰山賊屍體與郡城居民屍體彼此交疊。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衣衫同樣簡陋,麵色同樣蠟黃,身軀同樣精瘦,死前區別有限,死後更加看不出多少差別。
他們本就是一樣的人,是這個皇朝的底層平民。
許多泰山賊到死手上都沒有一件正經兵刃,甚至有人在闖入民房劫掠時,根本沒想過也不敢殺人,結果被保護妻兒心切的房屋男主人用菜刀砍死。
當然,死在昨夜的百姓到底是比泰山賊要多一些的。
他們雖然是一樣的人,但一方從了賊,不僅性情變得凶惡,被文明世界壓抑、消減的獸性與戰鬥本能被釋放,身邊還有做同一件事的同伴,力量更加強大。
弱肉強食之下,他們曾短暫地成為過勝利者,搶奪到了珍貴的生存資源,有了活下去的本錢。
又因為弱肉強食,他們在攻打大族宅院過程中,大片大片被射殺,更因為弱肉強食,他們中的大多數最終成了興複軍的刀下亡魂,回到徹底一無所有的原點。
楊寧巡視各處時,除了看到這樣一種荒誕殘酷的血腥場麵,還有讓他沉默難言的情景。
死者已矣,生者尚需偷生,大半夜的亂戰,不僅讓郡城多出了遍地屍體,也讓街巷中多出了無數孤兒寡母。
失去老父老母的兒子,跪在屍體前號啕痛哭,死了幼兒的婦人懷抱冰冷的骨肉嘶聲尖叫,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氣絕的子嗣麵前呆若木偶,找不到父母的孤兒在黑暗中彷徨失措......
大火在焚燒房屋,彌漫到半空的濃煙彼此交織,形如惡鬼修羅。
散落的綢緞布帛在被瘋了的人踩踏,稍有理智的人則連鍋碗瓢盆都要搶奪,胡言亂語與喝罵哭泣此起彼伏,又在泛著寒光與血光的刀兵襯托下格外滲人......
亂世當頭,人間即地獄。
楊寧前世抗胡十年,沒少目睹類似場景,他的心境是穩得住的,但其他人未必如此。就連殺人如麻的張明成,此刻都臉色慘白、神色悲戚,低著頭不敢多看周圍。
此時此刻,興複軍已經控製住四麵城門與城中要地,大規模交戰結束,戰鬥變成各處的部曲清剿依托宅院、房屋負隅頑抗的賊寇。
到了這會兒還要頑抗的泰山賊,必然窮凶極惡,且入城中殺戮甚多,一方麵不願投降,另一方麵罪孽深重,即便投降也難以保命。
“一個時辰之內,必須結束所有戰鬥。”
楊寧停住腳步轉過頭,看向惴惴不安的張明成,沉著冷靜地下令,“凡手持刀兵的泰山賊,無論老幼,一旦無視勸降,格殺勿論!
“一個時辰之後,你來向我複命,屆時我不想聽到還有賊寇未被清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