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東西都要還給他們,我們還不如不救他們,等他們被泰山賊殺光了再出戰!”
楊寧微微搖頭:“世事紛雜,哪能非黑即白,想要成就大事,必要的妥協不可避免。
“於我們而言,與錢糧、土地、軍隊同等重要的,是搞清楚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哪些人可以爭取過來,哪些人隻能剿滅。
“著縣這些失去家宅的大族富戶是我們的敵人嗎?如果他們是,那豈不是整個濟南郡、青州,乃至整個天下的世家豪強都是我們的敵人?
“在抗胡以及與曹嶷爭雄的大局上,他們必須是朋友,能拉攏過來一定要拉攏過來,否則他們就是曹嶷的助力。
“著縣這些大族我們能殺,但往後碰到的所有不納頭就拜的豪強,難道我們還能都殺了?
“今天我們明明可以及時救援他們,卻坐視塢堡被泰山賊攻破後再動手,試問明眼人誰不知道我們是為了財物而罔顧人命?
“屆時濟南、青州的大族哪裏還會幫助我們?隻怕是連幫助曹嶷都來不及。
“錢鸛雖然態度惡劣,但他的話不無道理,若無錢糧,這些大族連吃飯都成問題。
“他們是可以向王家借糧渡過危機,但我們把他們逼到那個份上,還有什麼民心可言?反倒是便宜王家白白收獲人情與威望。”
聽罷楊寧一席話,張明成冷靜不少,他仔細想了想,末了習慣性撓撓頭,不無尷尬地自我反省:
“照你這麼說,我豈不是誤事了?
“最近我這脾氣好像越來越大,遇到什麼事情都想靠刀子解決,是不是殺人殺多了都這樣?長此以往,我不會變成臭名昭著的屠夫吧?”
說到最後,張明成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好似看到自己變成了董卓、石勒那樣令人厭惡痛恨的惡魔。
楊寧笑了笑,拍著他的肩膀寬慰:
“倒也沒有誤事,今天咱倆算是一唱一和,要收服人心就得恩威並施,你把他們嚇住了,我給起好處來他們才會真的感激。
“至於你的脾氣......你近來殺氣的確是越來越重,不想變成閻羅惡鬼的話最好控製一下,否則後果還是很嚴重的。”
張明成正色點頭,表示自己要堅守本心,絕對不能迷失心智。
臨了,他歎息一聲:“不過錢鸛那鳥廝的確可惡,我們明明救了他們,他卻那副冷硬討厭的嘴臉,好像興複軍欠了他的,這一切都是我們該做的,想想都還是覺得惱火。”
楊寧微微頷首,神色淡然地道:“那就滅了錢家。”
張明成愣了愣,半晌沒反應過來:“你剛剛不是還說不能結怨於豪強大族,失了人心嗎?”
楊寧理所當然地道:“不能結怨的是豪強這個群體,並不是不能對單個大族動手。
“一個被打殘了要死不活的豪強而已,隨便找個不落人口實的由頭,說處理就處理了,咱們憑什麼受他的鳥氣?”
張明成張了張嘴,滿臉迷茫地欲言又止,一時半刻沒回過神,顯得又呆又憨。
楊寧啞然失笑:“發還部分錢糧是施恩,滅掉錢家是立威,恩與威的力度得對等才能起到效果。
“咱們得讓這些人知道,他們家族的存亡都在你我一念之間,我們可以滅他們的家,也可以存他們的族,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往後就隻能唯我們馬首是瞻!”
張明成恍然大悟,心悅誠服地豎起大拇指:“我想殺人不過是魯莽衝動,你要殺人卻步步都是算計,真是心黑啊!”
翌日,那些沒有被泰山賊屠滅,僥幸逃到王家塢堡中避難的大族富戶,被楊寧發還了一部分錢糧財物,但錢家來領東西的時候,卻被告知他們的錢糧都被泰山賊燒毀、帶走了,興複軍並未繳獲分毫。
錢家憤恨之餘不免惶然,連夜聯絡各個大族,想要這些鄉親為自家出頭、說話,並許諾了不少好處。
之後一日,楊寧突然宣布接手縣衙,並要依照縣衙民冊重新丈量縣內土地,此舉無疑是項莊舞劍,意在豪強大族們的隱田。
也不知怎的,在有大族率先跟錢家劃清界限,又被楊寧認定其家族沒有任何隱田後,其餘大族紛紛效仿,果然全都成了沒有隱田的清白人家。
至於錢鸛,從此再也沒能見到任何一個大族的主事者,錢家一夜之間徹底淪為無依無靠的孤家寡人。
後來嘛,後來錢家就銷聲匿跡了。
有人說他們遷徙去了別的地方,有人說他們投了泰山賊,有人說他們餓死在了荒野,還有人說興複軍暗殺了他們。
沒人拿出切實有效的證據,也沒人想要調查這件事,在著縣換了天成為興複軍的地盤後,大家已經不關心錢家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