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倚枕床畔,點點始終無法合眼休息。

很難相信自己已經踏上大船,離開了安平鎮。這一切,恍若是一場夢——一場醒來便會頓失所有的夢。

從未興起想要擁有什麼的念頭,可此時,她卻私心地想要留住這片刻的好……

這算不算是一種非分的冀望呢?

輕輕挪身側躺,點點的視線緩緩在不算大的艙房裏流轉——這原本該是雲晨風的房吧!但他卻讓給了她,並堅持她必須好好休養補眠。

事實上,她已病愈泰半,隻是今晨起了個早,在登船前到娘墳上和娘話別許久,所以感覺有些疲倦罷了……

她其實沒有他想象中纖弱,但她卻拒絕不了他的堅持。

從唇畔輕逸出一聲歎息,點點決定起身做些事情來轉換心中異樣的情緒激動,可才掀開床褥,半撐起身,她隨即感到一陣暈眩。

這船,似乎晃動得很厲害。

勉強下了床,點點扶著牆麵走向另個角落,拿起她的包袱準備攤開,倏地,隨著船身一個劇烈起伏,半啟的袱巾裏立刻傾瀉出許多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貝殼。

「啊。」點點輕呼一聲,連忙席地跪坐,小心翼翼拾起散落一地的貝殼。

這些都是她從小到大,細心撿拾挑選,預備要送給爹的見麵禮.也是她唯一僅有的財產,她珍視著,自然不願見到它們有任何毀壞。

拾回大小散貝一一檢視,點點突然想起幫她提包袱進艙房的許廷邦,之前為了這個包袱害他「被打」,她心裏一直過意不去——

也許她該挑個好貝殼送他,以聊表她的歉意。

主意一定,點點毫不遲疑地埋首在眾多貝殼中,打算選出一個她認為最適合許廷邦的……

可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天氣太熱,也許是艙房太悶,漸漸地,她開始感到有些不舒服。哪裏不舒服?她說不上來,隻知道自己不斷冒汗,而且整個人沉甸甸的。

深吸口氣,點點強打精神想繼續手上的工作時,冷不防喉間一陣蠢動欲嘔。

怎麼回事?

點點心一慌,撫著胸口欲壓下那股想吐的衝動。

她的病明明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為何還會如此不舒服?難道,真如雲晨風所言,她該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強捺住再度襲來的暈眩作嘔,點點勉強收起滿懷的貝殼,起身走回床鋪,但一陣又一陣酸惡的感覺不斷自她喉間湧上,讓她還來不及躺下,已急忙又在床前蹲了下來。

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從未有過,甚至,隨著船身的每一次波動,那股想吐的衝動就越加強烈。生平第一次,點點起了開口求援的念頭,可一想到又要給雲晨風添麻煩,她便強忍了下來。

也許隻要休息一下就會好了吧!

顧不得額際間不斷滑落的汗水,點點合著眼癱坐在地,螓首垂倚床沿,但難過的感覺仍然沒有消失.反而更加張狂地侵噬她全身的知覺……

暈眩之中,她彷佛聽到有人輕敲艙門……

無力去確定真實,直到一襲高大的黑影快速攏向她,她才明白一切並非錯覺。

「點點?」

急切粗啞的低喊來自雲晨風,他一進門就看見點點軟癱床側,褐發覆顏,模樣煞是嚇人。

「你怎麼了?」雲晨風情急迫問,略帶薄繭的長指撥開她臉前的發絲,卻赫然見她麵色蒼白、冷汗涔涔。是摔下床了嗎?

「我……」點點嚅嚅幹燥的嘴唇,冷不防喉間又是一嘔。

「想吐?」雲晨風扶住她,心裏瞬間有譜。他輕拍她的背,伸手橫過她的身子。「忍著,我帶你出去透透氣。」

點點愣然一怔,沒料到他會突然將她橫抱起,她全身僵直,不習慣這過度的親近。

「閉上眼,感覺不會這麼糟。」他說道,果決地抱她朝艙外走去。

觸及他近在咫尺的一雙深眸,點點心慌地緊合雙睫,相處多日,她已經不再怕他,但現下這種莫名的慌亂所為何來?她不明白。

許是病得不輕,亂了腦子……

點點閉眼思忖,直到她感覺海風陣陣拂麵、陽光的熱度籠罩全身,才又緩緩睜開眼……天,有人在看她!

不,該說是一船子的人都在看她。

點點微喘口氣,被甲板上一雙雙直射而來的目光嚇得不知所措。她和雲晨風所經之處,所有人都停下手邊的工作望向他們,眼光是同等驚愕與困惑。

她窘極了,想叫雲晨風放下她,卻又不知如何啟口,情急之下,隻好將視線掉向海麵,豈知這一看,情況反而更糟——晃動的船隻加上波浪層層的海麵,一時之間,她有種會被大海吸入的錯覺。

她的頭更暈了。

「我……放我……下來……」她喉頭一酸,意欲作嘔。

雲晨風仍強勢地抱著她,直到船邊才放下她。點點憋著氣,還未來得及站穩,她嬌小的身軀已在下一刻被整個壓向船舷。

「大哥?!」偷瞄的眾人同時倒抽口氣,被雲晨風這「謀財害命」的舉動給嚇到。

敢情大哥是後悔帶這姑娘上船,想直接推人下海了?

但……好歹也別這麼「眾目睽睽」吧!人命關天,到時官府若問起話,他們這些「目擊者」也脫不了幹係啊!

「惡——」

此時,點點應聲而來的嘔吐清楚地傳進在場每個人耳中,霎時也打破了所有的疑慮與猜測。眾人隻見她的肚子抵著堅硬的木板,上半身懸在船身之外,垂向海麵,模樣虛弱而狼狽。

原來是暈船了,早說嘛!

人群中,有人暗暗籲氣,有人偷偷撫心,為的都隻是慶幸自己脫離「欺負良家婦女」的嫌疑——是嘛,人家姑娘家嬌小又柔弱,就算性情孤僻古怪了些,但如果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她被雲晨風「丟」下海,他們這幾個大男人怎麼都說不過去,良心會不安哪!

可話又說回來,他們幹啥這麼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啊?!

反正要生要死,都不關他們的事,是大哥將她弄上船的,本就該負全責,自己還是乖乖幹活最重要!

為撤清關係.每個人又連忙低頭假裝工作,以證明自己根本「不在乎」她的存在……

「好些了嗎?」在點點接連幾聲幹嘔之後,雲晨風拉起她的身子,沉聲詢問。看著她蒼白無助的臉龐,他緊揪自責的心更是難以平複。

他早就該想到她會有暈船的可能!

「好多了……謝謝……」她倚靠他的手臂,喘著氣。

「初次搭船總會如此,習慣就沒事了。」雲晨風以手袖拭去她唇角的殘漬,並在甲板上選了迎風的位置讓她坐下,道:「你在這兒坐著,我先離開一會兒。」他輕柔地撫順她的發絲。

雲晨風毫不掩飾的關切,點點全收在眼底,盡管知道他的體貼隻因「受人之托」,她仍是感動的。

但——她並不想增加他的負擔。

「我沒事的,可以照顧自己……」

「待著,我馬上回來。」他逕自霸道地宣稱,隨即舉步離去。

點點順了順氣,默默望著他挺拔俊碩的身影,突然有種既熟悉又遙遠的感覺,似乎……她也曾這樣望著某個人的背影遠去……

「點點姑娘!」

一聲叫喊驀地拉回點點飄遠的思緒,抬眼,隻見許廷邦疾步朝她奔來。

「聽說你吐了?」他剛聽夥頭小哥說的。

「這……」

點點怔住,全沒想到消息會傳得這麼快,並且還引起他如此「巨大」的反應,而許延邦則將她的怔楞視為憂慮,他拍拍胸脯,一副老馬識途的模樣,說道:「別怕別怕,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想當初我剛來的時候,吐得更厲害,早也吐、晚也吐,一餐一小吐,兩餐一大吐,最後連五髒六腑都吐了出來,差點成了沒心沒肝的人,你說慘不慘?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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