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我和他都成了“右派”。傅雷因我而被戴上“帽子”,我感到非常歉疚、遺憾。……
就這樣,短短一年間,傅雷從黨的宣傳工作會議特邀代表、上海作協新任書記處書記,一下子跌為上海“中間路線”的代表人物。右派分子的帽子已經在傅雷頭頂上盤旋,仿佛隨時都可能降落在他頭上。
就在這個時候,上海文藝界一位好心的領導石西民,找傅雷談話。他想“保”傅雷過關,暗示傅雷把“檢討”的調子唱得高一點,承認自己“反黨反社會主義”,哪怕是說“實質上是反黨反社會主義”也行,以求得“認識深刻”,免戴帽子。
“檢討一下,過一下'關'吧,反正檢討是不花錢的!”石西民這樣“啟發”傅雷。
不料,傅雷冷冷地說:“沒有廉價的檢討。人格比任何東西都可貴!我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我無法作那樣的'深刻檢查'!”
1983年秋,石西民在一次講話中,憶及了這段往事。他無限感歎地說:“傅雷是有個性、有思想的鐵漢子、硬漢子!作為知識分子,他把人格看得比什麼都重。他不認為錯誤的東西,是不會檢討的。他不會口是心非!”
……
在1958年的“反右補課”之中,傅雷再也無法幸免。
在“批判大會”上,沒有什麼新鮮貨色,依舊重複著前幾次會上的陳詞濫調:
“傅雷,你堅持資產階級民主,反對社會主義民主!”
這結論夠嚇人的。然而,“批判”者列舉的論據,卻隻不過是傅雷在一次朋友間的閑談中說的一句話:“選舉先圈定名字,總歸不民主。”如此而已。
“傅雷,你反對共產黨,反對社會主義!”
大帽子底下空空如也。“批判”者勇敢地“揭發”傅雷在反官僚主義時針對某單位人事處所說的話:“……人事處像休養所,像養老院,成了官僚主義的溫床,本單位(運動)的絆腳石。”
“傅雷,你一貫反對蘇聯!”
這一回,“批判者算起老帳來了,從解放前的陳穀爛芝麻說起,一直到”揭發“傅雷在鳴放時的言行。”反蘇“,在那樣的年月,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罪名。
……
就在”批判大會“即將結束的時候,傅雷被宣布戴上”右派分子“帽子。
夜深沉,未見傅雷歸家門。
一向脾氣溫和的傅雷夫人,此刻心急如焚。她深知,”無罪無辜,讒口囂囂“,剛直不阿的丈夫受不了這樣的冤屈。他是一個寧可站著死、不願跪著生的人。她擔心,無端受戟指怒目之辱,他會拂袖而去,離開人世。
很久很久,終於響起了敲門聲。夫人急急開門。門外站著傅雷,疾首蹙額,悵然若失。
夫婦倆在書房裏黑燈對坐,默然無言。
很久很久,傅雷喟然長歎,這才說了一句話:“如果不是因為阿敏還太小,還在念書,今天我就……”
悠悠蒼天,真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