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皇帝依舊是榜樣。飲馬草原,馬踏胡虜,仍是少年天子不變的夢想。
然而,吃過幾回教訓,他不會腦袋發熱,披上鎧甲,抓起寶劍就當朝宣布北狩。也不會隔三差五召集宦官,在內廷來一場比-鬥-演-武。
“陛下當做下棋之人,推動棋局,掌控黑白兩子。”
幾月前,對楊瓚這番話,少年天子尚有幾分懵懂。
現如今,坐在龍椅上,俯視朝堂文武,朱厚照終於明白,身為棋子和操控棋盤,究竟有何不同。
“好!”
又道一聲好,因番糧而起的鬱悶,立時一掃而空。
“楊先生此言甚好!”
朱厚照拊髀拍案,大喜過望,連聲叫好。
動作幅度過大,幾封奏疏被掃落,攤開在金磚之上。
劉瑾恰好咱在一邊,下意識掃兩眼,瞳孔驟然緊縮。
怎麼著,咱家還沒動手,這是哪個又開始找麻煩?彈劾咱家受賄,逼-迫官員獻-銀?
李公公冷笑,示意丘聚低頭,瞧見沒有,一群上杆子找收拾的!
丘聚冷哼,依舊看劉瑾不順眼,但在這件事上,兩人必須保持一致,沒有第二個選擇。
高興之下,朱厚照令張永磨墨,鋪開黃絹,提起禦筆,洋洋灑灑,千字一書而就。
“蓋敕命之寶。”
“是。”
張永應諾,親往尚寶監取寶印。
放下筆,朱厚照興奮難消,心情大好。指著打開的木盒,道:“劉伴伴,丘伴伴,爾等可識此物?”
“回陛下,奴婢愚鈍,見識淺薄,並不識得。”
“此乃番糧,雙嶼進獻。”
抓起幾粒,示意劉瑾丘聚上前。
“爾等看看,可有食法?”
食法?
撚起一粒,劉瑾斟酌兩秒,心思急轉,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個念頭。
如比照蜀黍稻麥,可以水蒸煮,也可碾粉製餅。該用哪種辦法,是不是行得通,卻無十分把握。
謹慎起見,李公公沒有急著開口。
丘聚比較實在,想不出辦法,幹脆扔嘴裏一顆,咬幾下,著實咯牙。
勉強咽下去,麵向天子,一邊牙疼,一邊表示:“陛下,此物不能生吃。”
朱厚照張口結舌。
他該說什麼,丘伴伴果然忠心?
劉瑾高鳳翔互看一眼,心下暗道,其實穀大用不算棒槌,這位才名副其實。
張永返回時,暖閣裏一片寂靜。
見丘聚捂著腮幫子,劉瑾高鳳翔眼角直抽,朱厚照滿麵複雜,張公公奇怪挑眉,這是怎麼著?
得知前因後果,張永同樣無語。
難怪丘聚和穀大用關係最好,一樣的實誠,腦袋缺根弦。
小半個時辰過去,幾人都沒能想出辦法。最後是劉瑾出言,遣人下江南,到雙嶼衛問個清楚。
朱厚照點頭,隻能這麼辦。
麵子不重要,吃到嘴裏才是根本。
“這一盒給楊先生送去。”
“奴婢遵命。”
張永和劉瑾齊聲應諾,同時瞪眼。
天子沒有明言,東廠還是西廠,必須爭上一爭。
穀大用是內定東廠提督,張永一直被戴義看好,九成可能,會繼戴公公之後,成為司禮監掌印。兩人交情不錯,利益相同,又有劉公公作為共同敵人,聯係自然更加緊密。
穀公公不在,張永代表司禮監和東廠,必須踢飛劉瑾。
中官相爭,不是朱厚照關心。
少年天子振作精神,下定決心,明日早朝,必須在氣勢上壓過群臣。
不能當殿拍板,也要讓內閣六部知道,複行高皇帝之法,嚴查貪官,重立舉薦任用製度,勢在必行。
晚膳後,朱厚照捧著木盒,駕臨坤寧宮,和皇後對坐榻上,研究番糧吃法。
臨近產期,夏福愈發顯得圓潤。
李院使和趙院判會診,研究脈案,確定皇後身懷多胎。
“雙胎可能最大。”
聽聞喜訊,朱厚照樂得蹦高,日日念著“朕的長公主”。
兩宮同樣大喜。
王太皇太後和吳太妃親至坤寧宮,安排一應事宜。高-壓之下,宮人中官都繃緊神經,走路萬分小心,直將皇後當成易碎的瓷器。
張太後和兒子相似,表達好感的方式就兩個字,給錢。
金銀玉器,珍珠寶石,綾羅綢緞,流水般抬進坤寧宮,送進皇後-私-庫。按照太後娘娘的原話,她隻天子一個兒子,賞賜皇後相當於給孫子孫女,何樂不為?
長春、萬春兩宮的美人,聽聞消息,一樣緊張。自己不出門,更約束宮人中官,非必要絕不能靠近坤寧宮。
人心隔肚皮。
自己萬般謹慎,難保他人不會一時糊塗,生出-歪-心。如果皇後哪裏不對,查來查去,查到“鄰居”身上,自己無辜被牽連,冤不冤枉?
比起宮中的緊張,夏福倒是一如往常。
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按照醫囑,每日在宮中慢行兩回,水粉胭脂一概不用,素麵朝天迎駕,照樣瑩-白-水-嫩,嬌美似即將盛放的牡丹。
掌燈時分,小夫妻湊到一起,關上殿門,對著盒中番糧皺眉。
許久,夏福打個哈欠,道:“陛下,妾撐不住,不然等明日再想?”
“福兒乏了?”
夏福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