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犢-子!”
夥夫趕蒼蠅似的揮揮胳膊,抄起一大把粉條,切開三顆大白菜,全都丟進鍋裏。
滾水飛濺,熱氣騰起,香味更濃。
“晉地的羊,遼東的菜,龜-孫-們有口福!”
不是天子厚德,幾位大人仁義,哪能吃上這樣夥食。
擱到平時,別說大塊肉,大碗的骨頭,一條油膩的粗布擦擦鍋底,就算見過油腥。
肉湯?
刷鍋水還差不多。
一個個頭稍矮,卻格外敦實的夥夫,抱起一隻大肚壇子,憨厚笑道:“小旗,菜醃好了,您嚐嚐?”
“好了?”
王小旗放下-菜-刀,揭開壇蓋,一股酸香裹著辣味直衝鼻腔。
“好東西!”
王小旗大喜,取過一雙筷子,夾起片成指頭長的蘿卜條,嘎吱嘎吱,兩口吃完,抹抹嘴角,道:“不錯,盛出來給幾位大人送去。剩下的弟兄們再分。不夠的話,涮涮壇子水,也能嚐個味。”
夥夫應諾,放下壇子,取木盤分揀。
夜風更冷,裹著碎雪,不停搭在帳篷上,發出陣陣悶響。
篝火越燒越旺。
麥餅的焦香,夾著胡椒味的-肉-香,漸漸彌漫整個營地。
邊塞大營,沒那麼多忌諱。
湯滾三回,王小旗擦擦汗,拎起鍋蓋鍋鏟,當銅鑼敲了起來。
“開夥!”
聽到動靜,不當值的邊軍營衛迅速聚攏,每人手裏兩隻大碗,一碗先給傷兵,餘下才是自己。
張銘顧卿不在營中,顧鼎楊瓚等人的飯食,都有長隨送去。
劉慶被楊瓚餓過三天,頓感食物珍貴。
能自由行動後,每到飯點,必走出帳篷,不假他人,親自取餅舀湯。
起初,軍漢們很不習慣。
雙眼望天,鼻孔看人的劉柱史,和眾人擠在一起,實在太不真實。時間長了,見劉柱史頓頓如此,雷打不動,也就將疑惑拋開,見怪不怪。
夾走兩個麥餅,一大碗羊湯,劉柱史轉身回帳。
他也不想這樣,
無奈,長隨和護衛不在身邊,楊禦史又有“前科”,自己不願動手,休想豐衣足食。
嚐過挨餓的滋味,所謂的麵子矜持,不值兩個銅板,全都丟到腦後。
邊塞之地,沒那麼多規矩禮儀。
要講究,等回京再說。
一邊咬著麥餅,劉柱史一邊安慰自己。
夾起一片白菜,裹著半片羊肉,送進嘴裏細細咀嚼,無聲感歎,人間美味啊!
吃到一半,忽有人來報,言楊僉憲有事相請。
“楊僉憲?”
打了個激靈,劉慶不敢耽擱,又舍不得半碗羊湯。咬咬牙,幹脆端起湯碗,走出帳篷。
這形象,委實不怎麼好看。
楊瓚不以為意,笑著請劉慶進帳。
穀大用見過幾次,知道劉慶被楊瓚收拾過,言行同往日大相徑庭。同情的掃過兩眼,沒說什麼。
劉瑾和丘聚揉揉眼睛,當真不敢相信,眼前這位竟是七品文官,都察院監察禦史!
沉默兩秒,目光轉向楊瓚。
楊僉憲的手段,神鬼莫測,著實厲害。被他坑過,必會脫離“正常”範疇。
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想否認都不可能。
“下官劉慶,見過兩位公公。”
聽過楊瓚介紹,知曉是禦前大伴,劉慶連忙放下碗,拱手揖禮。
彈劾奏疏寫好,楊瓚便打過招呼,無需他出麵,自有人代送禦前。如今,看到穿著葵花衫的劉瑾丘聚,哪會不明白,楊僉憲打算走宦官的路子。
奏疏交東西兩廠,可直送乾清宮,不必經通政使司和內閣。
少去經手之人,提前-泄-露-的可能減小,對劉慶而言,自然更加“安全”。
心念急閃,想通關竅,劉慶暗道一聲:栽到對方手裏,委實不冤。以楊僉憲的能力,繼續磨練十年二十年,別說六部九卿,三位閣老都要甘拜下風。
見劉慶行禮,劉瑾趴在榻上,不敢點頭,隻能“恩”了一聲。
丘聚沒妨礙,笑著還禮。
“劉柱史請坐。”
“不敢。”
劉慶沒有落座,卻出人意料的端起瓷碗,喝盡羊湯。看著碗底的羊骨,頗為猶豫。
啃還是不啃?
啃了,太沒規矩。不啃,著實舍不得。
要不然,先放著,回帳後燒熱再吃?
劉慶的表情,盡落四人眼底。
帳篷裏出現短暫沉默。
楊瓚不論,公公們見多識廣,也難免再度懷疑,眼前這位真是科舉出身,都察院的言官,正七品?
難不成楊僉憲下手太狠,收拾得過頭,腦袋變得不正常?
“咳!”
懷疑的視線掃過,楊瓚不得不咳嗽一聲,自袖中取出抄錄好的奏疏。
“兩位公公,且請過目。”
恩?
劉瑾眯眼,直覺告訴他,不能接!
同楊僉憲有關,奏疏的內容絕不會簡單。甚者,意味著無窮無盡的麻煩。
然而,人在屋簷下,必須要低頭。
不接也得接。
正要伸手,丘聚動作更快,先一步翻開奏疏。一目十行,掃過一遍,笑容凝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