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時勸說的萬戶,躲開鐵球碎石,卻不幸身中-毒--霧,僥幸未死,也是說話艱難,四-肢-抽-搐,再上不得馬,拉不開弓,幾同廢人。
“可看到了?”
別部額勒很是得意,命人將他抬來,指著城頭,大聲道:“如何,還要勸說我退兵?”
聽聞此言,萬戶猛然咳嗽,因喘不過氣,臉色漲得-赤-紅。
以為他是羞愧,無話可說,別部額勒縱聲大笑,大感暢快。殊不知,萬戶看著城頭,目光滿是悲憫。
一座鎮虜營,既非富饒城池,也非重要關口,沒有藏銀,更無州庫。這樣的地方,竟然折損幾百勇士!
即便打下來,將城內守軍殺光,除了-泄-憤,又有何用!
額勒可曾想過,搶不到糧食牲畜,得不到補給,這幾千人吃什麼喝什麼,如何打下密雲?更重要的是,整個部落才有多少人,可能承擔這樣的損失?
額勒以為,打下這座營堡,顯示出勇猛無畏,就能萬事大吉?
此役之後,無論勝負,部落都將元氣大傷。即使不被明朝大軍追擊,回到草原,也將被-仇-家-截-殺,再無寧日。
想到可能的後果,萬戶咳嗽得愈發劇烈,心中更覺悲涼。
活了幾十年,他從未這般後悔。
不該念及血緣親情,更不該心存幻想。額勒被伯顏說動,大舉興兵之前,就該拉走追隨的牧民,遠遠躲開這場是非。
現如今,後悔也晚了。
無論進退,都是死路一條。哪怕痛下決心,情願背上懦弱膽小的名聲,領麾下奔回草原,也躲不開被吞並的命運。
戰損傳出,第一個動手的,十有-八--九-就是伯顏!
承襲百年的榮光,將被抹黑,黃金家族的子孫,會成為整個草原的笑話!
咳出一口鮮血,萬戶閉上雙眼。
不想再看,不願再看,也不忍再看。
一座邊塞營堡,填進幾百條人命。額勒視而不見,仍一心做著美夢。
難道說,別部當真氣數已盡?
無心理會萬戶所想,炫耀過“勝利”,別部額勒高舉彎刀,下令所有騎兵出戰。
“必要拿下此城!”
城頭被鮮血浸染,冰牆漸成-血-色。
悍性完全被-激-起,韃靼騎兵揮舞彎刀,發出蒼狼一般的吼叫。
越來越多的騎兵下馬,如螞蟻般攀上城頭。
最危急時,李大夫丟開藥箱,抓起長刀,帶著徒弟加入守城隊伍。
本該躲在內城的老人,婦人,以及半大孩童,均手持-刀-槍-棍-棒,踩著鮮血,衝上城頭。
沒有武器,撿起幾塊石磚,同樣迎敵。
鮮血和死亡令人恐懼,也會激發人的勇氣。
楊瓚左臂重傷,完全抬不起來。靠在牆上,已無退路。
見他身著官服,料定是個大官。一個韃靼百夫長露出獰笑,高舉彎刀,就要砍下。不想,忽被兩個半大孩子抱住腰間,動彈不得。
“大人快走!”
“我和你拚了!”
兩個孩子,自然不是韃靼對手。
百夫長冷笑,彎刀接連斬落。
兩個孩子沒有放手。
即使被彎刀砍中,口中湧出鮮血,四條手臂仍牢牢箍住,似鋼鉗一般。拚出最後力氣,將韃靼拖出牆外,墜落城下。
“不要!”
楊瓚猛的撲向前,探出手,卻什麼都沒能抓住。
眼眶酸澀,卻流不出半滴眼淚。
一陣咳嗽,滿目盡被染紅。
城頭上,戰鬥仍在繼續,邊軍和百姓,一個接一個倒下,韃靼卻是越來越多。
終於,南城門隻剩五個明軍。身負重傷,仍拚著最後力量,將楊瓚護在身後。
韃靼逐漸逼近,表情猙獰,雙眼-赤-紅,似盯著獵物的-惡-狼。
要死了嗎?
正對刀鋒,楊瓚表情平靜。
回想一下,人活幾十年,如他一般,能經曆兩世,實是賺到。
隻不過,沒能完成計劃,打造出一個大明盛世,實以為恨。沒能見到朱厚照成為一代明君,碾壓草原,熊到歐洲,沒能目睹明軍揚帆海上,開拓海疆,更是遺憾。
甚者,未能見顧卿最後一麵……
閉上雙眼,楊瓚牽起嘴角。
明知無路,終是不甘。
天空中,彤雲密布。
邊塞之地,寒風驟起,飛雪迎麵,似在為逝去的忠魂悲哭,為將受鐵蹄-蹂-躪-的邊民哀悼。
朔風聲中,一陣號角聲乍然響起,穿透層雲,撕開灰霧。
刀停中途,韃靼表情微變。以為必死的明軍,雙眼驟然發亮。
號角聲越來越近,繼而是熟悉的戰鼓。
咚!咚!咚!
一下接著一下,一陣緊似一陣,傳遍茫茫雪原,震動眾人耳鼓。
奔雷聲中,戰馬碾壓而過。
雪亮的刀鋒,反射重重雪光。
紅色袢襖,如林長矛。
步卒敲擊盾牌,列陣出現,刹那之間,仿佛幻象一般。
“援軍!”
“是援軍!”
守軍開始嘶吼,韃靼驟然膽寒。
鼓聲驟急,張銘拉住韁繩,高舉長刀,猛然揮落。
五百騎兵當先,一千步卒在後,弓兵拉滿長弦,嗡鳴聲震碎雪幕。
“進攻!”
號令下,轟隆隆的蹄聲壓過雪原。
“殺!”
滾滾洪流,攜不擋之勢,衝破韃靼營盤。
戰場天平開始傾斜。
預期即將到來的勝利,別部額勒正洋洋得意。未料想,朝廷的援軍竟在這時趕到!
比拚戰鬥力,現下的明軍騎兵,絕不是韃靼對手。然後者已鏖戰整日,又半數下馬,集中全力攻城,遇明軍衝鋒,完全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反應。
殺聲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