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2 / 3)

“殿下相問,臣必實言。然臣才智有限,能言的不過是皮毛。殿下欲-要詳解,仍需請教三位閣老。”

不管有用沒用,預防針必須打好。

朱厚照點頭,端正做好。

楊瓚深吸一口,站直,掃一眼紙上所言,道:“臣言法可行,實因陛下聖德,政治清明。於國有利之法定能施行。”

“既能實行,為何又言難?”

“殿下且聽臣言。”

楊瓚定了定心神,知道今天這番話傳出去,怕要得罪不少人,但他沒有選擇。李閣老推動太子來詔獄問策,誰知不是為考驗他?假如背後還有天子之意,更不能輕忽。

寧可得罪人,也要講“實話”。

“殿下應知,開中法本以糧換鹽引,初五石可換一引。”

“孤知。”

“後因水路不暢,陸運耗費甚巨,海運風險愈大,朝廷下令以糧折銀,可於戶部以銀換取鹽引。”

朱厚照沒有出聲,這些事他比楊瓚記得還牢。

“自此,鹽商內遷,商屯荒廢。內遷商人多聚江浙兩淮,金陵繁華遠盛國朝開立。然戶部庫銀未見豐盈,邊軍糧秣更是一年少似一年。殿下可知何故?”

朱厚照皺眉,顯然想不通其中的關竅。

鹽商聚集,金陵繁華,證明以銀換鹽引之法可行。然庫銀不豐,邊軍少糧卻是不爭的事實。

“朝廷下發的鹽引都有定數,換取的銀糧亦有定數。”楊瓚肅然表情,“戶部造冊,不敢輕易做假,這少去的銀兩糧秣都去了哪裏?”

“可是有朝官貪墨?”

“貪墨倒在其次。”

楊瓚搖頭,火耗踢鬥,地方文武京中大員皆心知肚明。然地方官的手再長,也輕易伸不到鹽引上去。能在其中得利之人,不是宗室外戚也是勳貴功臣。

“殿下,臣不才,以一引作比。”楊瓚以指蘸水,在桌上劃過,“行開中法,鹽商需出五石糧方可換取一引。然有人可隻出一石,乃至一石不出,便可向朝廷奏討鹽引,其後轉售於鹽商,獲取巨利。”

“什麼?!”

“再有一種,換鹽引的米糧皆為陳糧,蟲蛀鼠咬,同糟粕無異。以陳糧換鹽引,再以鹽引換新糧,獲利亦是極豐。”

“好大膽!”

朱厚照猛的握拳,重重捶在桌上。

他是真怒了。

心寬不假,於政治上的敏銳度不及親爹,也不假。但楊瓚將事情掰開揉碎,一通大白話講出來,再心寬也受不了。

“國之蠹蟲!”

朝廷一年糧稅,滿打滿算不及四百萬兩。

自弘治元年,不是北方地動,就是南方大水,隔三差五還有幾場蝗災,有些遭災的州府,弘治十六年的糧稅仍在積欠。

戶部和光祿寺的庫銀多用於賑災,朝廷不至寅吃卯糧,邊軍的待遇也是每況愈下。

國庫不豐,邊軍告急。

朝廷能等,犯境的韃靼不會等。弘治帝被逼得沒辦法,隻得從內庫往外掏錢。為補缺額,連太宗皇帝留下的庫銀都動了不少。

內庫獨立於國庫,屬於天家私產。

弘治帝寵兒子,內庫有多少錢,皇後不知道,朱厚照卻是十分清楚。之前多次看到過弘治帝為庫銀發愁,隻是不知內中詳情。

此番楊瓚舉出鹽引之例,雖隻涉及表麵,相當膚淺,也徹底引出了朱厚照的怒火。

“如何除掉這些蠹蟲,楊編修可有辦法?”

“殿下恕罪,臣並無辦法。”

“無法?”

“殿下問文章所言,臣能予以解答。如何革除鄙陋,除患興利,非臣所能,還需朝廷諸公。”

“楊編修莫要謙虛。”

“非是臣謙虛。”楊瓚搖頭道,“一人之力,不可及天下事。《莊子》有載,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臣以淺知拙見,言高皇帝之法,已有-狂-妄之嫌。於殿下所言,實是無能為力。”

看著楊瓚,朱厚照仍是不信。

楊瓚微笑道,“朝堂之上,三公九卿皆為舉世大才,骨鯁之臣。臣才蔽識淺,度德量力而行,方不負殿下信任。勉強為之,不能興利,反而貽害。”

“在其位,謀其政?”

“誠然。”

朱厚照沒有繼續追問,站起身,正色道:“同楊編修問策,孤受益匪淺。”

“殿下厚讚,臣不敢當。”

“當得。”

經穀大用提醒,知時辰不早,朱厚照又道:“孤觀此處不錯,清淨。楊編修且安心住著,孤三日後再來。”

“臣……謝殿下賞識。”

安心住著?

還有比這更打擊人的嗎?

可太子殿下出言,再牙疼也得受著。

“還有,”離開囚室之前,朱厚照似想起什麼,轉頭道,“此間事是父皇之意,牟指揮使是奉命行事。”

“臣知。”

幾天的時間,足夠楊瓚想明白。

“臣謝陛下隆恩。”

“恩。”朱厚照笑道,“楊編修同父皇所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