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魏壯猷失銀生病劉晉卿熱腸救人(2 / 3)

魏壯猷到各處遊曆,舉動極盡豪華,然從來不曾帶過當差的。在平時不生病,沒有當差的,不覺著不便,此時病得不能起床了,偏巧沒有錢,又和帳房翻了臉,客棧裏的茶房都不聽呼喚起來,便分外感覺得痛苦了。連病了三日,水米不曾沾唇。客棧裏的人,都以為魏壯猷是個不務正的紈絝子弟,不足憐惜。

這時卻激動了一個正直商人,慨然跑到魏壯猷房裏來探看,並替魏壯猷延醫診治。這個人是誰呢?是在成都做鹽生意的,姓劉名晉卿,這時年紀已有五十多歲了。在成都開了三十年鹽號,近來因虧折了本錢,打算將鹽號盤頂給人。隻因劉晉卿所開的鹽號規模太大,成都的商人多知道這鹽號的底細,不肯多出頂價。劉晉卿嘔氣不過,帶了些盤纏,特地到重慶來覓盤頂的主兒。湊巧不先不後的與魏壯猷同這一日到高升棧。兩個月來,魏壯猷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裏。他自己是一個謹慎商人,心裏也不以魏壯猷的舉動為然。不過見魏壯猷一旦貧病得沒人睬理了,覺得這種豪華公子不知道一些人情世故,拿銀錢看得泥沙不如的使用,一朝用光了,就立時病死也沒人來踩理,很是可憐。遂袖了二十兩銀子,走到魏壯猷房裏來,殷勤慰問病勢怎樣。

魏壯猷不曾害過大病,此時在這種境遇當中,病得不能起床,使他一身全副本領一些兒不能施展,才真有些著急起來。幾次打算教茶房去延醫來診視,無奈茶房受了帳房的囑咐,聽憑魏壯猷叫破了喉嚨,也隻當沒聽見。魏壯猷正在急得無可如何的時候,恰好劉晉卿前來問病。超速首發魏壯猷看了劉晉卿這副慈善麵目和殷勤的態度,心裏就舒暢了許多,就枕邊對劉晉卿點頭道謝。劉晉卿拿出二十兩銀子,放在床頭,說道:“我是出門人,沒有多大的力量,因見閣下現在手中好像窮迫的樣子,恐醫藥不便。我同在這裏作客,不忍坐視。閣下想必是席豐履厚慣了的人,不知道人情冷暖。我雖不知道閣下的家業,然看閣下兩月來的舉動,可知尊府必是很富厚的。我此時去替閣下請個好醫生來,閣下將病養好了,就趕緊回府去。世道崎嶇,家中富裕的人,犯不著出門受苦。”在劉晉卿說這番話,自以為是老於世故的金石之言,魏壯猷隻微微的笑著點頭。

劉晉卿一片熱誠,親去請了個醫生來,給魏壯猷診視了,開了藥方。也是劉晉卿親去買了藥來,煎給魏壯猷服了,外感的病,來得急,也去得快。服藥下去後,隻過了一夜,魏壯猷便能起床,如平時一般行走了。

因已有幾日不曾出外探訪偷金子的人,心裏實在放不下。這日覺得自己的病已經好了,正思量應如何方能訪得出偷金子的人來,忽然從窗眼裏飄進一片枯黃的樹葉來,落在魏壯猷麵前。魏壯猷原是一個心思極細密的人,一見這樹葉飄進房來,心裏不由得就是一驚。暗想;此時的天氣,正在春夏之交,那來的這種枯黃樹葉?並且微風不動,樹葉又如何能從天空飄到這房裏來?隨手拾起這片樹葉看時,一望就可認得出是已幹枯了許久的,有巴掌大小,卻認不出是甚麼樹葉。又想這客棧四周都是房屋,自從發覺失了金子以後,我都勘察得仔細,百步以內,可斷定沒有高出屋頂的樹木。既沒有樹木,也就可以斷定這葉不是從樹枝上被風刮到這裏來的了。不是風刮來的,然則是誰送來的呢?魏壯猷是這們一推求,更覺得這樹葉來得希奇。剛待叫一個茶房進來,教認這葉是甚麼樹上的?

隻見劉晉卿走來,問道:“貴恙已完全脫體了麼?”魏壯猷連忙迎著答道:“多謝厚意,已完全好了。”旋說旋讓劉晉卿坐。劉晉卿指著魏壯猷手中的枯葉,問道:“足下手中這片公孫樹葉,有甚麼用處?”魏壯猷喜問道:“老先生認得這是公孫樹葉嗎?甚麼地方有這種樹呢?”劉晉卿笑道:“怎麼不認識?這樹我在旁處不曾見過,隻見瀘州玄帝觀裏麵有兩株極大的。這葉上的露,能潤肺治咳嗽,但極不容易得著。我先母在日,得了個咳嗽的病,甚麼藥都吃遍了,隻是治不好。後來有人傳了個秘方,說惟有公孫樹葉上的露,隻須服十幾滴,便能包治斷根。我問甚麼所在有公孫樹,那人說出瀘州玄帝觀來。我做鹽生意,本來時常走瀘州經過的,這次便特地找到玄帝觀。公孫樹是見著了,但是葉上那有甚麼露呢?就是略有些兒,又怎麼能取得下來呢?在那兩棵樹下,徘徊了許久,實在想不出取露的法子來。虧了觀中的老道,念我出於一片孝心,拿出一個寸多高的磁瓶來,傾了五十滴露給我。這是他慢慢的一滴一滴取下來,貯藏著備用的。我謝老道銀子,他不肯收受。我帶了那五十滴露回家,先母服了,果然把咳嗽的病治好了。因此我一見這葉便認識。”

魏壯猷問道:“那玄帝觀的老道姓甚麼?叫什麼名字?老先生知道麼?”劉晉卿點頭道:“我隻知道一般人都叫那老道為黃葉道人。姓甚麼?究竟叫甚麼名字?卻不知道。”魏壯猷道:“那黃葉道人此刻大約有多少歲數了?”劉晉卿笑道:“於今隻怕已死了許多年了,我已有了二十多年不曾到那觀裏去。我去討露的時候,看那道人的頭發胡須都白的和雪一樣,年紀至少也應有了七八十歲。豈有活到此刻還不曾死的道理?”魏壯猷道:“既是隻有瀘州玄帝觀內才有這公孫樹,這片樹葉就更來得希奇了。”劉晉卿問是怎麼一個來曆,魏壯猷將從天空飄下來的話說了。劉晉卿也覺得詫異。劉晉卿去後,魏壯猷心想:這樹葉必不是無故飛來的。我於今既知道了公孫樹的所在,何不就去玄觀帝探訪一番呢?主意已定,遂即日動身向瀘州出發。

途中非止一日,這日到了瀘州,徑到玄帝觀察看情形。果見殿前丹墀裏,有兩棵合抱不交的樹,枝葉穠密,如張開兩把大傘。葉的形式,與從窗眼裏飄進來的,一般無二。隻這棵樹上的葉色青綠,沒有一片枯黃的。

魏壯猷把這觀的形勢都看了個明白,記在心裏,打算夜間再來觀裏窺探。正待舉步往觀外走,猛覺得頭頂上一陣風過去,樹葉紛紛落下來。驚得連忙抬頭看公孫樹上,隻見一隻極大的蒼鷹,正收斂著兩片比門板還大的翅膀,落在樹顛上立著。那一對金色的眼睛,和兩顆桂圓相似。魏壯猷生平不曾見過這們大的飛鳥,很以為奇怪。心想像這們高大這們雄俊的鷹,若好生調教出來,帶著上山打獵,確是再好沒有的了。隻是他立在這樹顛上,要弄死他容易,要活捉下來喂養,倒是一件難事。眉頭一皺,忽然得了個計較。心中暗喜道:“我何不投他一個石子,驚動他飛起來,再用飛劍將他兩翅的翎毛削斷,怕他不掉下來,聽憑我捉活的嗎?”

魏壯猷自覺這主意不錯,隨即彎腰拾了個鵝卵石,順手朝那鷹打去。這石子從魏壯猷的手中打出來,其力量雖不及炮彈那般厲害,然比從弓弦上發出去的彈子,是要強硬些的。無淪甚麼凶惡的猛獸,著了這一石子,縱不立時殞命,也得重傷,不能逃走。誰知這一石子打上去,那鷹隻將兩個翅膀一亮,石子碰在翅膀上倒激轉來,若不是魏壯猷眼快,將身子往旁邊閃開,那石子險些兒打在頭上。然石子挨著耳根擦過,已被擦得鮮血直流。魏壯猷不由得又驚又氣,指著鷹罵道:“你這孽畜,竟敢和我開玩笑嗎?我要你的命,易如反掌。”口裏罵著,遂放出一道劍光來,長虹也似的,直向那鷹射去。哪知那鷹立在樹顛上,隻當沒有這回事的樣子。劍光繞著樹顛,盤旋了幾轉,隻是射不到鷹身上去。魏壯猷這才慌急起來。正在沒法擺布的時候,那鷹兩翅一展,真比閃電還快,對準魏壯猷撲來。魏壯猷料知敵不過逃不了,失口叫了聲:“哎呀!”便緊閉雙睛等死。

少不得說時遲那時快的兩句套話,魏壯猷剛把雙睛一閉,耳裏就聽得殿上一聲呼叱,接著有很蒼老的聲音喊道:“休得魯莽。”那喊聲才歇,就覺得一個旋風,從臉上掠了過去。睜眼看時,那鷹已在這邊樹顛上立著,殿上站著一個白須過腹的老頭,左邊胳膊上也立著一隻和樹顛上一般大小毛色的鷹。那老頭笑容滿麵的,望著魏壯猷點頭。魏壯猷見鷹尚有這般厲害,這養鷹的老頭,本領之大,是不待思索的了。當下不因不由的,便存了個拜這老頭為師的念頭,緊走幾步到殿上,對老頭拜了下去,說道:“若不是老丈相救,小子已喪生於鷹爪之下了。小子年來遊行各省,所遇的英雄豪傑不在少數,竟不曾遇見有這鷹這般能耐的。兩鷹是由老丈調教出來的,老丈有通天徹地的手段,可想而知了。小子一片至誠心思,想拜在老丈門牆之下,千萬求你老人家收納。”老頭伸手將魏壯猷拉起來,笑道:“你的骨格清奇,將來的造詣不可限量。但是我不能收你做徒弟。來,我引你見一個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