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木槍頭親娘餞別鐵杖嬡姆無情(3 / 3)

至於甘瘤子這種獨腳強盜就不然:他們分明是個極凶狠的強盜;表麵上卻對人裝出紳耆樣子,和一般平民住在一塊,有田畝,有房屋,也一般的完糧納稅,並和官紳往來;凡是綠林強盜的防禦工程,一些兒也沒有設備。他們的防禦,就全在秘密,絲毫不能露出形跡,給外人知道:若外麵一有了風聲,他們便沒命了!所以甘瘤子一家人,全是一個係統的。

笆瘸子招桂武作贅婿,因見桂武年紀輕,父母都死了,沒有礙;本領雖不見得十分高強,然年輕人,精研容易。原打算贅作女婿後,漸漸探問桂式的口氣:若肯上自己這一條門路,就告知自己的行為給他聽,再傳給他些本領,好替甘家作個貼己的幫手。

當時以為:桂武年輕沒把握,又為憐愛嬌妻,斷沒有不肯上自己這條門路之理:誰知幾次用言語探問,桂武不明就裏,總是說到強盜,便表示恨入骨髓的樣子;後來別武漸漸看出了些甘家父子的舉動,雖不大當人表示恨強盜了;然而表同情的意思,卻始終不曾露過一言半句。甘家父子料知是不能用作自己的幫手,絕口不再來探問了!

笆聯珠見丈夫立誌不做強盜;她也是一個有誌趣的女子,怎麼肯勸丈夫失節呢?丈夫既是不做強盜,獨腳強盜家裏,勢不能容非同道的人,人住在家裏礙眼!別武若隻知道迷戀女色,貪圖溫飽;甘聯珠知道就在甘家住一輩子,自己父兄也不會有旁的念頭!

無奈桂武硬說出心中害怕,決計要離開這裏的話來;所以甘聯珠不由得躊躇了好一會,才主張等父兄出了門,即去向祖母作辭。

笆聯珠躊躇的是,就勉強將桂武留住,他是一個公子哥兄出身,不知道厲害:心裏又恨的是強盜,萬一父兄有了旁的念頭,更是危險待沒有方法解免!此時光明正大的,作辭出去,危險自是危險,然尚可望僥幸脫身。這也是古人說的“女生外向”!大凡女子一嫁了丈夫,一顆心就隻顧婆家,不顧娘家了!

當下甘聯珠同桂武休息了片刻,不敢遲緩;急忙緊了緊包袱的結頭,綽手中刀,直奔頭門而來。桂武不敢再作抵抗之想。隻見甘二嬡姆,欄門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左手支一條茶杯粗細的杖,黑黝黝的,也不知是鋼是鐵,有多少斤重量;右手拈一根旱煙管,在那裏掀撅魚般闊嘴吸煙;那旱煙管,也足有酒杯粗細;迷離兩眼,似乎被煙薰得睜不開來的樣子。

笆聯珠跪下去叩頭,就像沒有看見。桂武也得跟跪下。甘聯珠才待開口哀求,甘二嬡姆已將旱煙管一豎,問道:“你們來了嗎?你們要成家立業,很是一件好事:你們要知道,我這一份家業,也不是容易成立起來的;我活到九十多歲,你們還想我跌一跤去死:這事可是辦不到!”

笆聯珠哭說道:“孫女和孫女婿,受了祖母父母養育大恩,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怎敢如此全無心肝,去做那天也不容的事!”

笆二嬡姆用杖一指,喝道:“住嘴!你祖母父母一生做的,盡是天也不容的事;你們既不存心教我跌一跤去死,我於今已九十多歲了,能再活上幾年?你們為甚麼不耐住幾年,等我好好的死在家裏了,才去成家立業呢?不見得此時就有一個家業,比我這裏還現成的,在外麵等你們去成立?你們既存心和我過不去,自是欺我老了無用。也好!倒要試試你們少年人的手段看看!”說時,已立起身來。

隻嚇得桂武渾身發抖,叁十九顆牙齒,打的咯咯的響。甘聯珠仍跪不動的哭道:“祖母要取孫女的性命,易於踏死一個螞蟻!”甘二嬡姆那許甘聯珠說下去?舉杖如泰山壓頂般的朝甘聯珠頭上打下來。甘聯珠得用一個“鯉魚打挺”身法,就地一側身,咬緊牙關,雙手舉刀,拚命往杖一架。

笆聯珠的心理,以為桂武見已將杖架住,會趁這當兒逃走。誰知桂武被嚇得隻在那裏發抖,不敢冒死從杖下甘聯珠刀背一杖,兩臂那禁受得那般沉重!隻壓得兩眼發花,兩耳嗚嗚的叫!口裏不覺喊了一聲:“不好!”兩腳隨一軟。身體便往後頓將下來:招架是招架不了;躲閃又躲閃不開。明知這一杖壓將下來,萬無生理;隻好將刀護住頭頂,雙睛緊閉,等她打下。

就在這閉了眼睛的一刹那之間,隻覺一陣涼風過去,即聽得哎呀一聲!笆聯珠隻道是甘二嬡姆不忍下手打自己的孫女,卻將孫女婿打死了。心中不由得一痛!連忙睜眼。

低見桂武不但沒被祖母打死,並且情神陡振,一手拉了自己,往外便躥。一時也沒看清自己祖母,為何不動手阻擋?加在夢中的,急躥了兩裏多路。甘聯珠才把神定了,立住腳問桂武道:“畢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們難道是死了,和你在陰曹奔走麼?”

不知桂武如何回答?且待下回再說。

注:嬡姆,實是(女矣)(母也),音(ai1,jie3),湖南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