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魚磯這邊河岸,隱隱有幾點火星;料想不是人家,便是停泊的船隻,且去借宿了,再作計較。常德慶便泅過江,近有火星的地方一看,似的小房子;漁人坐在裏麵,旁邊掛著一盞油燈。
這種漁棚,相離十來丈遠近一個。常德慶在水中逃生的時候,肩腿上的傷,都不覺得疼痛;此時一爬上岸,便痛得不能忍受了,走到一個漁棚跟前,見裏麵坐著一個五十來歲的漁人,正合著雙眼打盹。
常德慶喂了一聲,說道:“借光,借光,我是被難逃生的人,身上受了重傷,要借你這漁棚休息一夜;明日算錢給你!”口中說著,身體已不由自主的走進漁棚倒了下來。
那漁人張眼望了一望微笑著問道:“你是幹甚麼事的?在那裏被難,卻逃生到這裏來?”
常德慶痛得哼聲不上,那有精神回答,閉著眼不睬。
漁人連問了幾聲,常德慶心裏煩躁道:“你管我這些做甚?我借了你約滿棚,說了明早算錢給你,要你多甚麼閑事,尋根究柢的來問?”漁人聽了,倒不生氣;反打了一個哈哈道:“怪道你被難逃生,身上受了重傷!你年紀輕輕的人,對年老的人說話,竟敢這般不遜;你身上的重傷,就愛的不顧了。可惜沒把性命送了,你是好漢,痛起來,就不要這麼蒼蠅似的哼!”
這幾句話不打緊,卻把個少年氣盛的常德慶。幾乎氣死過去了!也顧不了身上的痛苦,翻身跳了起來,指著漁人罵道:“你罵我不是好漢!你是好漢,敢過來,和我見個高下,我身上便再多傷幾處,也不怕,你敢來麼!”
漁人坐著不動,仍笑嘻嘻的望著常德慶點頭道:“你好漢是好漢;可惜要充好漢的心太急了,自己斷送了一條右腿,你若再要充好漢,但怕連性命都得充掉!”漁人說時,管望著常德慶右腿上的傷處。
常德慶是個初出來的人,如何知道自己腿上受的暗器會是有毒的?聽了漁人的話,覺得不是無因,又見漁人的言詞舉動,不似尋常的粗人。並且此時腿上的傷處,人也似的燒得痛;筋肉都像是要短縮的樣子,一抽一拍的,痛得支持不住。來不及鑽進漁棚,就倒在水裏的沙灘上。
見漁人長歎了一聲,起身提了油燈,出了漁棚,照著兩處傷痕,說道:“你知道你腿上,是受了人家的藥箭麼?再遲叁個時辰,你這條小命就沒有了,虧你還在這裏耀武揚威!”常德慶心裏明白,口裏卻負氣不做聲。
漁人一手托著常德慶的肩頭,教他坐起來。常德慶肩上的傷,被托得很痛,脫口喊出一聲哎呀,漁人用照著肩上,見了那把單刀的皮鞘,吃驚似的問道:“這刀鞘是你的嗎,刀在那裏呢?”
常德慶覺漁人問得詫異,隨口答道:“這刀是先父傳給我的;剛才泅水,掉在河邊去了。”
漁人間道:“你姓甚麼?”常德慶說了姓名。漁人叫著啊呀,笑道:“你原來就是常保和的兒子。這卻不是外人!我於今且治好了你的傷,再問你的話。”說著,放下手中的燈;從腰間掏出一包藥來,敷了兩處傷痕。說道:“你剛才不跳起來,使這一會勁就好了;於今縮短了一寸筋肉,成了一個跛子,這也是你合該如此,要救了牲命,就算是萬幸了!”
常德慶思量:這漁人想必是自己父親的朋友,所以認得這把單刀。想起自己無禮的情形,心中十分慚愧,傷處敷上了藥,不一會就減輕了痛苦。連忙爬在地下,向漁人叩頭說道:“謝你老人家救命之恩,你老人家認識這刀鞘,必認識先父;小侄方才種種無禮,還得求你老人家恕罪,你老人家的尊姓大名,也得求指示?”
漁人點頭,笑道:“豈但認識你父親,本來連你也都是認識的;因我有七八年不見你了,你的相貌長變了;又在夜間,沒留意看不出來。你問我的姓名麼?你瞧瞧我這裏,看你還記得麼?認得出麼?”
常德慶看漁人用手指著他左邊耳朵,見那左耳根背後。長著一個茶杯大的贅疣;心裏忽然記憶起來,還口而出的呼道:“哦!你老人家是甘叔叔麼?小侄真該死!你老人家還是八年前的樣子,一些兒沒有改變;怎麼見麵竟不認識呢?”說時,又要叩頭。
漁人拉了常德慶的手,笑道:“不必多禮,傷處才敷了藥,尤不可勞動,且在這棚裏,睡到天明;明日再到我家下去。”當下拉了常德慶,到漁棚裏睡下。從容問常德慶,因甚麼事被人打傷了?常德慶說明了始未原因。
那漁人大驚失色道:“你真好大的膽量,初出來的人,就敢保這麼重的鏢,往北道上去,還悻是在湖南界內失的事;要人不曾去了性命,丟失的銀兩,是還有法可設的。若是出了界,你這回的性命,就送定了,便算你能幹,逃脫了性命,不死在劫鏢的手裏,試問你憑甚麼能討得鏢回?討不回鏢,這叁十萬皇家的納銀,你有甚麼力量遍還?這可是當要的事麼?你此時在此睡著,不要走動;我得趕緊去,設法討回鏢跟。遲了恐怕又出岔事!”
常德慶正待問:將怎生去討?漁人已出了漁棚,走幾步又回頭向常德慶說道:“你安心等著便了,我今夜不回,明早定要回來的!”常德慶應著是。想坐起來相送,看棚外,已是不見人影了;一些兒不曾聽得腳步聲響,心裏不由得暗暗佩服,前輩的本領是不可及!仍舊納頭睡下來。
身體疲乏了的人,傷處又減輕了痛苦,自然容易睡著。正在酣夢蒙朧中,忽聽得沙灘上有多人腳步之聲。常德慶驚醒轉來,睜眼看棚口,那漁人正鑽了進來。
不知討得鏢銀回來了沒有?且待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