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你敢!”老張的薄片嘴緊的像兩片猴筋似的。

“師母死啦!”王德說。

“早就該死!死了臭塊地!”

王德真要和老張宣戰了,然而他是以笑為生活的,對於打架是不大通曉的。他渾身顫著,手也抬不起來,腿在褲子裏轉,而且褲子像比平日肥出一大塊。甚至話也說不出,舌頭頂著一口唾沫,一節一節的往後縮。

王德正在無可如何,隻聽拍的一聲,好似從空中落下來的一個紅楓葉,在老張向來往上揚著的左臉上,印了五條半紫的花紋。李應!那是李應!

王德開始明白:用拳頭往別人身上打,而且不必挑選地方的,謂之打架。於是用盡全身力量喊了一聲:“打!”

老張不提防臉上熱辣辣的挨了一掌,於是從曆年的經驗和天生來的防衛本能,旋展全身武藝和李應打在一處。

王德也掄著拳頭撲過來。

“王德!”李應一邊打一邊嚷:“兩個打一個不公道,我要是倒了,有膽子你再和他幹!”

王德身上不顫了,臉上紅的和樹上的紅杏一樣。聽見李應這樣說,一麵跑回來把師母攙起來,一麵自己說:“兩個打一個不公道,男人打女人公道嗎?”

小三,小四全哭了,大些的學生都立著發抖。門內站滿了閑人,很安詳而精細的,看著他們打成一團。

“多辛苦!多辛苦!李應放開手!”孫八爺從外麵飛跑過來舍命的分解。“王德!過來勸!”

“不!我等打接應呢!”王德拿著一碗冷水,把幾粒仁丹往師母嘴裏灌。

“好!打得好!”老張從地上爬起來,撣身上的土。李應握著拳一語不發。

“李應!過來灌師母,該我和他幹!”王德向李應點手。

老張聽王德這樣說倒笑了。孫八爺不知道王德什麼意思,隻見他整著身子撲過來。

“王德你要作什麼?”孫八攔住他。

“打架!”王德說:“兩個打一個不公道,一個打完一個打!”

“車輪戰也不公道!你們都多辛苦!”孫八把王德連推帶抱的攔過去。又回頭對老張說:“張先生你進屋裏去,不用生氣,小孩子們不知事務。”然後他又向看熱鬧的人們說:“諸位,多辛苦!先生責罰學生,沒什麼新奇,散散罷!”

老張進西屋去,看熱鬧的批評著老張那一腳踢的好,李應那一捏脖子捏的妙,紛紛的散去。

孫八又跑到張師母跟前說:“大嫂!不用生氣,張先生是一時心急。”

張師母已醒過來,兩眼呆呆的看著他,一手扶著王德,一手托著自己的頭,顫作一團。

“八爺!不用和她費話!李小子你算有膽氣!你,你叔父,一個跑不了!你十九,我四十九,咱們睜著眼看!”老張在屋裏嚷。

“閉著眼看得見?廢話!”王德替李應反抗著老張。

“好王德,你吃裏爬外,兩頭漢奸,你也跑不了!”

“姓張的!”李應靠在杏樹上說:“拆你學堂的是我,要你命的也是我,咱們走著看!”

“拆房不如放火熱鬧,李應!”王德答著腔說。他又恢複了他的笑的生活:一來見師母醒過來,沒真死了;二來看李應並沒被老張打傷;三來覺得今天這一打,實在比平日學生挨打有趣得多。

“你們都辛苦!少說一句行不行?”孫八遮五蓋六的勸解。“大嫂你回家住一半天去,王德你送你師母去!李應你暫且回家!你們都進屋去寫字!”孫八把其餘的學生全叫進教室去。

王德,李應扶著師母慢慢的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