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不問天下大事,隻關心女兒安危,倒令蘇秦感慨萬千,眼中濕潤,顫聲應道:“燕國夫人一切皆好!”
顯王見狀越發焦急:“蘇子,請說真話!你在哪兒見到雪兒的?”
“回稟陛下,”蘇秦以袖拭去淚水,“沒有燕國夫人,就沒有蘇秦今日。”
“此話怎講?”
蘇秦遂將自己在燕國的遭遇細述一遍,說他如何在燕國落難,如何遇到燕國夫人,燕國夫人如何幫他引見燕公,又如何助他合縱等,聽得顯王心馳神往,唏噓再三。
“陛下,此番會盟,燕國夫人也隨燕公來了。”
“哦?”顯王又驚又喜,“雪兒來了?你可見到她了?”
蘇秦搖頭:“微臣隻是聽說她來了。聽說燕國夫人甚念陛下,此番會盟,燕公特偕夫人同行,本欲在會盟之後與夫人一道覲見陛下,不想——”
“哦?”顯王表情緊張。
“燕公突然接到太子急報,與夫人一道匆匆回國去了。”
“燕國可有大事?”
“據微臣所知,是秦使赴燕問聘,欲嫁秦室公主予燕國太子。”
“哦!”顯王長出一口氣,舉杯,“來,蘇子,請茶!”
“謝陛下!”蘇秦舉杯,品啜。
顯王放下杯子,換個話題:“寡人深居此宮,不知宮外風情。聽聞蘇子是軒裏村人,就在寡人眼皮底下。可否說說你的家人,讓寡人開開眼界?”
“謝陛下關切!”蘇秦起身跪地,叩道,“微臣出身賤微,世代為大周隸農。三世之前,微臣先祖蘇文一心農桑,耕作得法,加之風調雨順,連續八年豐收,被裏正舉薦,得以覲見天子。天子安王龍顏大喜,嘉勉先祖,特賜匾額,賜良田一井,除隸農籍。傳至家父蘇虎,家父感念天子浩蕩龍恩,畢生事力農桑,奢望再得陛下嘉勉,無奈天不作美,雖終年積勞,夙願難償,家父也因此積勞成疾,久臥病榻。家父寄望微臣力事農桑,重振祖業,微臣卻誌不在此,有負家父厚托。微臣……”連連頓首,“為臣不忠,為子不孝,實乃不忠不孝之徒啊!”
周顯王何曾聽得屬下臣民這等忠義故事,大是感動,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陛下……”蘇秦泣不成聲。
“蘇子請起。”顯王恍過神來,親手扶起蘇秦,轉對內臣,“擬旨,軒裏子民蘇氏一門曆代耕作,盡忠持家,育子蘇秦,堪為人中英傑,以一人之力,成就六國縱親,功追日月。賞蘇門良田五井,封蘇虎為稻人,舉家晉男爵,欽此!”
“臣遵旨!”
因是六國共相,身份顯赫,又有公子卬不離左右,蘇秦無法脫身。
拖到翌日卯時,蘇秦別過周天子,與公子卬一道離開王城,到伊水岸邊會齊探親人馬,浩浩蕩蕩地趕往軒裏。省親長龍前後擺動,官道上馬蹄聲聲,車輪轔轔,煙塵滾滾,六國彩旗隨風招搖。
王城距軒裏毛三十裏路,因走的是官道,多繞二十裏,又在伊水渡口耽擱不少辰光,到軒裏時已是後晌。
遠近村邑再次震動,看熱鬧的人群就如趕集市一般從四麵八方湧向伊水東岸,將軒裏村圍個水泄不通。
對於這樁洛陽人無不知曉的重大事件,蘇氏一門卻似蒙在鼓裏。昨日洛陽傾城迎接蘇秦之事,雖然有人通報,甚至有村人信誓旦旦地說他親眼看到六國丞相就是蘇秦,但蘇家人仍舊將信將疑,尤其是蘇秦嫂子,壓根兒不信。
許是魏惠王忘了承諾,並未如公子卬所言派遣禦醫為蘇虎診病。蘇虎病情持續惡化,這日淩晨開始說胡話,一口一個秦兒,聲音越說越低,到後來隻見張口,不見出聲,鼻孔裏更是出的氣多,入的氣少,連蘇姚氏遞水,他也不喝。
蘇厲知道阿大要走了。為讓老人走個團圓,將近午時,蘇厲與蘇代將家人全叫進來,吩咐他們誰也不許出門,齊齊跪在正寢榻前。
正堂擺著一口全新的柏棺,桐油漆油光可鑒。
安頓好蘇虎,蘇厲把他的頭微微抬起,囑妻掀開門簾,好讓蘇虎能夠看到棺材。蘇代走過去,將棺木敲得梆梆響,大聲報道:“阿大,這是柏棺,二嫂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