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7章 我殺陳玉成(4)(1 / 1)

“借胎懷孕好,借胎懷孕好!”

白螞蟻也喜笑顏開說,別看六指不會說話,原來把聰明留到了肚子裏。接著用白巴掌拍了六指脖子。六指“嘿嘿”一笑,很不好意思。接著白螞蟻便發動大家,紛紛到外村投親戚找朋友,找姑、舅、姨、姥爺,借老鼠、蒼蠅和蚊子。

幾天之後,村裏恢複成了原來模樣。到處是牛糞、豬糞、羊糞、人糞尿、稻草、麥秸、痰、屁、老鼠、蒼蠅、蚊子、蝙蝠、老鼠、貓頭鷹……大家終於鬆了一口氣。

幾天之後,縣官下令,重新開始灑掃庭院。我們又重新開始灑掃庭院,消滅被我們借來的東西。弄得新來的所有的老鼠、蒼蠅、蚊子都不滿意:

“既然要消滅我們,還借我們幹什麼?是何居心?有沒有一點人味?”

弄得我們都不好意思了。

縣官正在跟他爹鬧矛盾。

我們的縣官叫韓貫。細眯眼,尖嘴。韓的爹爹當年是個推車賣驢肉的,省吃儉用,供韓上學;驢血與書本之間,有一段動人的故事。後韓考上大學,中舉,放了縣官,韓的爹爹也放下驢肉車,來跟兒子做官。所以我們延津是兩個縣官:一個是韓,一個是韓的爹爹。韓瘦,他爹胖;韓穿製服,他爹是寬大的白褲腰,從這邊掩到那邊;韓抽“萬寶路”,他爹抽關東莫合煙。韓辦公批文件,他爹翹腿在旁邊磕煙袋;韓坐堂審案,他爹躲在後堂旁聽。韓吃雞,他爹吃鴨;韓偷棗,他爹偷瓜。我們擁戴韓,討厭韓之爹;一想到投案申訴,後堂還有個糟老頭子在旁聽,心裏就不自在。你不就是個賣驢肉的嗎?最後弄得韓心裏也不痛快,怪他爹管得太多;因為別人想起他爹是個賣驢肉的,就會想起他是賣驢肉的孩子。最令縣官難堪的,還不是他爹的旁聽和插手,而是他爹有時步出官衙,叼著大煙袋,來到街頭小商小販賣雞賣肉者中間,與這些昔日的戰友和同行,大談“我兒如何如何……”及他兒小時的趣事和羞事。爹臉上有了光彩,兒臉上卻甚掛不住。有時按捺不住,在各種會議上便對爹旁敲側擊,說該放手了,孩子長大了,不要把手伸得太長,不要代人亂發言,甚至說到該清君側了等等。當然,這所有一切,都是人家官府內部事物,用不著我們來操淡心;但問題是牽涉到官府事物,我們不操淡心或別的心都可以,但這些事物往往會反過來影響我們。譬如,韓對爹的管事感到不痛快,就往往會將這種不痛快轉嫁發泄到我們頭上。據說上一次我村灑掃庭除的兩次反複,村長白螞蟻挨了一巴掌,就因為韓剛剛在縣衙與爹鬧了一次不愉快。人一做了官,就不是一般人;他爹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他爹”;這時他與爹鬧矛盾,就不再是他和他爹的問題,而是一個全民問題。這次縣官與他爹鬧矛盾,是因為慈禧太後要來。太後要來,大家都很興奮,這一點大家是相同的;但太後來牽涉到一個迎接、招待的問題,縣官與他爹在這個問題上有些分歧。迎接太後要先打掃衛生,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這一點韓與韓爹沒分歧;分歧在於衛生都打掃些什麼,兩人意見不一致。韓的意見,所有雜草髒土,牛糞馬糞,蒼蠅、臭蟲、蚊子、老鼠,延伸到社會渣滓,都在打掃之列;也借太後到來的東風將延津弄成一個幹幹淨淨的延津。打掃別的一切韓爹都沒有意見,惟獨在打不打掃蚊子的問題上,韓爹犯了脾氣和忌諱。因為在大家和韓看起來,蚊子是害蟲;但在韓爹看起來,蚊子非但不是害蟲,還是益蟲,是人類的朋友,哼出的聲音,美妙如一首歌。韓說,蚊子咬人,不打蚊子,太後到了,咬著太後誰負責?韓爹卻說,我長了這麼大,活了六十多歲,蚊子怎麼不咬我?韓鼓著嘴唇不語。因為蚊子確實從來不咬韓爹。也許韓爹打小殺驢、煮驢、賣驢肉、吃驢下水,身上血液中已有一半是驢,性也是驢性,所以蚊子隻從他身邊過,哼著唱歌,從來不咬他。可令我不解的是,成品的驢,蚊也咬呀,怎麼倒不咬半成品的韓爹呢?所以韓爹特別喜歡夏天,因為一到夏天可以免費聽歌。一到秋天,秋風涼了,韓爹像蚊子一樣感到悲哀,朋友就要離去了。現在朋友本不該離去,兒子卻要發動全民消滅它,不是忤逆不孝嗎?說蚊子咬慈禧太後,太後沒到,怎知蚊子會咬她?既然說吃驢肉者蚊子可以不咬,太後在宮中,難道吃不到驢肉嗎?弄得韓也無話說。最後劊子手袁哨將縣官韓拉到一旁,給韓獻計,說關於蚊子的問題,可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三國的事),明著告訴老百姓不許消滅蚊子,將布告貼在街上,消息登在縣報上;暗中再發一個縣衙內部紅頭文件,告訴各級官員督促民眾,務必消滅蚊子。這樣既可以讓老太爺高興,又消滅了蚊子,為迎接太後做了準備。韓大喜,當場獎袁一個冰糖葫蘆,並拖著長聲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