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不也是玩貓匿嗎?大人與小孩,政治和遊戲,都是相通的。”
說得我如夢方醒,與他撫掌而笑。
開會那天,我到得比較早。當時朱正雙腿騎到樹杈上,準備人到齊之後,向人們發表講話。朱見我到得早,向我笑了笑,接著拍著樹身問:
“知道這是什麼樹嗎?”
我答:
“槐樹呀。”
朱:
“知道多少年了吧?”
我:
“看這粗壯樣子,有三五百年了吧?”
朱用煙袋敲了一下我的禿頭:
“小子,還是年輕呀。三五千年了!”
又問:
“知道是誰種的嗎?”
我搖搖頭。
朱得意地笑:
“知道你就不知道。告訴你,這是我們的開山始祖,軒轅皇帝栽的。他是俺二舅!”
我不知道軒轅為何人,但聽朱的口氣,肯定是個大人物,頓時也覺得樹和朱的了不起。從此以後,朱不必說,單是這樹的偉大印象,一直在我頭腦裏保存。它那偉岸的身軀,在風吹動下蠕動;他那蔥蘢無邊的樹蓋,如集市上牛肉車的大紅傘。由於樹的偉大,我在這樹下告別爹娘,也覺得我走上遷徙之途不凡。有時說順了嘴,我也對人說,軒轅就是我二舅。與大的人物攀扯到一塊,順口撒撒謊,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在這個方麵,都未能夠免俗。比如,一些我挺尊敬的人,我覺得他們在我心目中已經夠偉大了,可他們見了我,還常說一些另外偉大的名字,以不經意的口氣,說別人如何如何囉嗦,非要約他吃飯;或者與哪一個女影星跳過貼麵。跳過貼麵還對我罵:×,我嗅著她怎麼有一股味。弄得我在他們身邊,更加感到壓抑。偉大的樹,偉大的人,偉大的女明星,如果你們整日纏繞在我的心頭,我更覺得自己會變成甲殼蟲。幸好,一年秋天的一天,我到內陸某地去,碰到一件使我吃驚的事,才校正了我這種委瑣心理。據當地人講,在一個小山溝,一個非同尋常的大人物,曾在那裏栽了一棵狗尾巴樹。我聽說後,心向往之,非要去看一看。到山溝一看,果然蔥蘢茂盛,上頭掛著紅的狗尾巴果。我站在狗尾巴樹關,“啪”地一聲照了一張相。這時過來一個撿驢糞蛋的對我說,×,別照了,這棵狗尾巴是假的。我很吃驚,差點把他打成反革命,說:狗尾巴怎麼會是假的?難道他沒栽狗尾巴嗎?撿驢糞蛋的說;栽是栽了,可沒過三天就死球了,這是偷換了一棵新的。我麵對著新的狗尾巴,不禁“吃吃”亂笑一陣,覺得心中無名的解氣。狗尾巴是假的,大槐樹焉知一定會是真的?別人可以順嘴亂說,我為什麼不能順嘴亂說?朱可以把軒轅說成他二舅,我與朱不同,我離軒轅很遠,我離曹成、袁哨很近,所以我也把曹當成我姑父,把袁當成我的表姨夫,並且作為文字,寫在了前一節的開頭。大家既然都這樣,所以我對朱的話也沒有太當真。可朱仍騎在大槐樹杈上,用右手在眼前搭一個肉簷沿,在看人的集合,從早晨集合到中午,大槐樹下方圓百裏,已集合了百十萬人。潞、澤兩州,除了正在死的,正在生的,其它凡是能走能爬的動物,都集合到了這裏。人聲哄哄,塵土蔽日,像一個龐大繁雜的騾馬市,朱騎在樹杈上,對用一個小貓匿,真能把這麼多人集合起來,顯得很興奮。他甚至感覺滅元建明,當家作主,他已得到民眾的承認。胖頭魚帶一幫和尚在樹下站著,眾軍士手執長矛在周圍拉散兵線站著。看人逐漸到齊,胖頭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