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就給沉放了監,開了鎖,給了她一身幹淨衣裳,讓她洗洗身子,換上。留下。丞相如此寬宏大量,又令我們感動。
曹丞相一走,袁紹的軍隊像黃水一樣漫過了延津。我們這裏成了淪陷區。我們就成了一群沒娘的孩子,等著讓人宰割。曹、袁為敵,我們原來是曹的“新軍”,袁紹一到,我們的下場會好嗎?過去你娘在的時候,你可以撒嬌,撒氣,撒潑,指東打西,指狗罵雞,挑剔食物,任意延長看電視時間,也不怕第二天誤了上幼兒園--誰想去幼兒園呢?現在你娘走了,把你留在了人市上。你站在熙熙攘攘的人市上,等著人把你賣給一個闊佬或窮酸,或者幹脆把你賣到妓院或夜總會,這時你心裏能不發毛嗎?過去你是“新軍”,操練很起勁。起勁是對誰起勁呢?是對曹的敵人。現在曹走了,敵人來了,過去的起勁不就成反動了嗎?不起勁是對的,越起勁越反動。疲遝如一條蟲是對的,是對敵人的敵人的消極反抗;威武如一條龍就壞了,那是敵人的精銳之師,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越是這樣的隊伍和個人,越是要盡快消滅之。所以,自曹丞相走了以後,袁軍漫過地麵,我們延津所有的鄉親都忐忑不安,戰戰兢兢,如地震到來之前的昆蟲和小動物,知道有大難臨頭,又不知該怎麼辦好,於是惶惶不可終日。又想,就是天塌地陷,也不是我一個,天塌砸大家,前邊還有大個子頂著,我怕個啥?反倒坦然了。豬蛋、孬舅也不威風了。昔日“新軍”小頭目(豬蛋是曹封的,孬舅是自己蹭上去的)的風采蕩然無存,又沒精打采地瞪起了大眼燈。兩個甚至正在考慮,萬一袁軍追查、清查到他們,將他們抓到大牢裏,兩人如何抵賴和撒謊。豬蛋想說過去所以給曹當“新軍”小頭目,純粹出於無奈,所做的一切,決非出自內心和本意。孬舅決定幹脆不承認自己幹過“新軍”小頭目,(有委任狀嗎?)幹什麼呀?自己就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一個普通的老百姓,遇到大勢所趨,有什麼辦法?風吹草倒,扯帆拉篷,人家怎麼著,我跟著怎麼著;一個老百姓,還能要求他挽狂瀾於即倒、反潮流當英雄嗎?頂多是思想覺悟不高,識別能力不強。心裏也稍覺安定。但兩人都成了夾尾巴狗,夾著尾巴做人,見人灰溜溜的,對誰都笑臉相迎,生怕別人在袁軍盤查曆史時揭發他們。過去豬蛋孬舅都留著波浪式長發,現在也都一律剃成了和我們一樣的青頭皮。隻是有一次兩人在一起練習串供時,因為一個細節的責任分攤問題發生分歧,口角之餘,揮拳相向,兩人才又一次顯示出英雄本色。孬舅鼻子被打破了,豬蛋頭上被開了一個八英寸的長口子,人們趕緊用急救車將他送急救中心搶救,據說縫了三十一針。看著急救車“嗚啦”“嗚啦”地開走,孬舅一邊抹鼻血,還一邊朝地下吐了一口血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