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老人總是突然出現。」
野豬叔叔也就是豬蛋叔叔對我說。
豬蛋叔叔渾身披掛著武裝帶。
「你們以為當年把我轟出故鄉不準我參加同性關係和生靈關係我就成了局外人了?你們以為把我轟出去我在世界上永遠就成了被動一切命運都得聽你們安排了?錯了。往往局外人就是掘墓人呢──世界上還有這樣一層道理在等著你們。你們以為我在外邊四處流浪隻是到傍晚的時刻才對著故鄉悲慘地嚎叫兩嗓子就是走投無路的體現?當然,這樣的時候有,但那是因為我特別孤獨和想念我的過去而不是故鄉才做出的。我嚎叫麵對的不是你們和故鄉,雖然我是對著你們的麥田和山崗,但在我心裏,我麵對的卻是我的過去。過去我在故鄉是多麼地如魚得水呀。我掌管著這裏的一切,我想和誰玩就和誰玩,我今天想玩什麼就玩什麼,我想吃誰家的小棗就吃誰家的小棗。現在我一個人在田野上跑來跑去不準我進故鄉的圈子怎不讓我悲傷和發呆呢?但你們如果認為我整天就是生活在悲傷和回憶之中那也大錯特錯了。考察一下我的曆史,我豬蛋是那種隻為悲傷活著而胸無大誌的人嗎?我豬蛋是胸無點墨不在心中給自己留一個退步和輾轉空間的人嗎?雖然我日日嚎叫,但那也不過是做個樣子給你們看罷了。就讓你們看著豬蛋是這樣胸無大誌的人甚至他也活不了幾天和蹦達不了幾時吧──一下你們不就放鬆警惕了嗎?一下你們倒是沉浸在歌舞升平的日下而忘記長遠的曆史了。你們就不把自己的將來交給我和到頭來由我來收拾你們的山河了嗎?我嚎叫之後就不嚎叫了。我表麵粗野和悲傷之後就開始退到野林子裏後屁股蹲在一個木樁子上點著鬆明子在那裏挑燈夜讀或是挑燈夜戰。讀些什麼書?讀些收拾故鄉和故人的書。讀一下書,捋一把自己的豬胡子,心中就更加明亮和對未來充滿信心。這時你們在幹什麼呢?你們卻渾渾噩噩昏天黑地一個個腦袋裏都進了水。在我不在的日子裏,你們已經由同性關係發展到生靈關係了。我冷眼旁觀,知道你們越是這樣,你們的末日就越是要加速來臨。寒星在天上眨眼,夜露已經下來了。我讀書讀到五更雞叫,披著錦袍走到林子之外看著夜色中的村莊和你們。在世界上的同一時刻,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同時在搞不同的關係呢?這也是我思考的一個重大問題。收拾你們的時刻已經為時不遠了。我攥自己的拳頭,把關節和骨頭攥得『哢吧哢吧』地響。我的劍還沒有出鞘。我的真麵目不但是現在就是過去我和你們在一起的幾千年的曆史中你們也沒有發現。原來曆史的鍥子和契機把我留到了這裏。原來我還可以有一番大的作為和由此改變曆史的進程。中樞啊,你該轉折了。為了這個,我感謝生活。我生得恰逢其時。我把生命到了最後。我感謝你們把我逐出了故鄉讓我躲到了山野於是就躲過了與你們同歸於盡接著我倒成了收拾你們的一個工具了。我就是一個曆史的工具,又怎麼了?但我也知道目前還不到時候呀,我還沒有到拔劍和披掛武裝帶的時候。我還得忍耐、忍受、忍氣吞聲、忍辱負重就是你忍無可忍也得這樣忍著。你到了第二天的傍晚還得裝成一頭渾身泥水和長滿虱子的野豬,好象這個時候你才是忍無可忍對著村莊悲慘地嚎叫兩聲。多少人聽到這嚎聲一下都由衷地感動了,說現在的豬蛋也不容易呀,是不是我們對它太狠了一點呢?照這樣下去,它也活不了幾天了;它精神就要崩潰了;它體力就要不支了……我不問別人,我隻問你小劉兒,當初你聽到我這樣悲傷嚎叫,是不是產生過這種念頭呢?(這時我老實地答:「豬蛋叔叔,當初我產生過這種念頭。」豬蛋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是說,大家都上了我的當了。大家都沒有想到我在林子裏會有兩種生活狀態,做夢也沒有想到將來有一天我會披掛著武裝帶出現在你們麵前。(我又老實地答:「豬蛋叔叔,當初我們沒有想到。」)倒是我而不是你們,有時會把這兩種生活狀態給弄混和弄顛倒呢。有時該是野豬去嚎叫的時候了,我倒是一個人坐在日頭就要落了晚霞鋪滿天空的景色下和山崗上在那裏認真地看書;有時夜裏該看書了我還一頭泥一頭水地在那裏嚎叫。如果我含辛茹苦臥薪嚐膽這麼多年自己有什麼悲傷的話,這倒是讓我一個人坐著想起來所黯然神傷的。是我把兩個世界給搞混了而不是你們,因為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有兩個世界。在你們眼裏豬蛋就是一個形象很單純,誰能認識到它還有複雜性的一麵呢?當晚霞一點點退下去,夜色漸漸地漫過來和湧過來,夜風起了,書上的字開始看不清的和看不見了。這個時候我披著袍子站了起來。這個時候發生了時間和自我的錯位,我披著身上的泥水、虱子開始瘋狂地對著世界嚎叫了。但我突然又控製住自己,開始默默地在那裏流淚了。悲傷之後,我就像一個被人拋棄的孩子一樣,一邊自己抹著淚,一邊自己就回到林子裏去了。這個時候悲傷就一點點退了下去,仇恨就一點點在心頭聚集。總有一天,我會跟你們算賬的──清算這悲傷的日日夜夜。一排一排的豬娃們,就從黑暗中鑽了過來,在黎明的曙光裏,千軍萬馬站在我的麵前。我開始細心地給它們描畫起紅眉綠眼。我紅嫩的舌尖閃現在東方剛剛升起的第一縷朝霞的映照下。接著我們就開始進行動作激烈的操練──我被你們攆出去的時候是一個人,但我回來的時候可就帶著千軍萬馬這一點你們壓根也沒有想到吧?看一看這複仇的隊伍吧。一望無際的隊伍,就從我的身邊走過。我站定腳步看著這隊伍,隊伍卻永不停歇。它們的肩膀在整齊地平仄晃動,它們的目標十分明確。它們不像你們這些白日夢的遊神們在麥田裏三五成群地晃來晃去直到現在人生還沒有一個目的,它們的目的非常單純而鋒利,就是長大了跟著豬蛋大爺去報仇。為什麼要報仇?時機一到為什麼要衝進故鄉一刀把小劉兒的腦袋像西瓜一樣給砍下來?雖然它們並不知道原因但那是豬蛋大爺考慮的問題而我們現在的任務首先就是在山林子裏練就砍西瓜的本領。我們隻是體會把他們的頭砍下來的快感就行了──但是我們砍的決不是你們腔子上的腦袋,我們砍的恰恰是你們下邊吊著的東西;豬蛋大爺就是因為下邊的東西被你們轟走的,現在我們也隻說下邊而不說腔子,冤有頭債頭主,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在頭的問題上還紋絲不亂,你們就知道你們的豬蛋大爺不再是以前的粗枝大葉如今得到朝霞和雨露的滋潤已經長成為一個新時代叱吒風雲的英雄了。到時候我們不會讓你們抱著上邊的腦袋抱頭鼠竄,而讓你們每人都抱著自己的下身一尥一尥地東奔西逃。我們殺你們一個回馬槍。我們讓故鄉到處都是捂著下身在奔逃的人。我們不允許故鄉街頭再出現一個不捂著下身昂首挺胸和理直氣壯的人。人人自危,捂著下身。砍你之前你雙手還捂著一個希望,砍了以後你就是捂著一個碗大的疤了。這時能在路上直著身子走路的,隻剩下我豬蛋一個人了。你們一下都清醒了,就剩下我一個人胡塗。一切都變得簡單了,在我經過艱苦的努力之後。我隻說一聲『開始』,世界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當我一個人在世界上走來走去的時候,倒是我會對世界發生懷疑:一切應該是這樣的嗎?這是該我造成和鑄成的嗎?就好象五更天一個遊子到了故鄉,對該進的家又發生了懷疑一樣,總是要走到別人的家打問一下,這裏還是我的家嗎?我下山之日就是收拾故鄉山河之時,但我沒有想到這一天竟出乎意料地提前來到了。我還沒有把我的豬娃隊伍完全訓練好呢。笨頭笨腦的豬娃們還分不清各種不同腦袋的不同割法呢。我現在教的還隻是一個大概而沒有深入到細節呢。還隻說到總體沒有說到別類呢。現在課堂上擺的,隻是一頭頭的石膏模型還沒講到生活中的千差萬別呢。當我們隻學到了相同還沒學到不同的時候,誰知你們滅亡的日子就提前來到了呢?──你們在生靈關係中自己發生了騷亂──這就不怪我們而是你們的原因了。如果因為這個原因出現一些小弟兄在割頭技術上不熟練沒有照顧到生活中的千差萬別麵對陌生下手還有些猶豫呢──我沒見過這個模樣的我該如何動手呢?──因此出現千篇一律的手法和技法,出現意想不到的鈍刀子割肉的疼痛和額外的大出血,或是一刀沒割幹淨當它們發現刀上滾下的東西缺斤短兩或殘缺不全於是又重新動手的時候,這也怪你們自己滅亡的匆忙我和我的操刀隊伍不準備承擔任何道義上的責任這裏我也先告訴你們。說像一個城防司令在鎮壓可惡的市民起義在動手之前總要一遍一遍地廣播讓你們呆在家裏,如果你們不聽勸告,我對你們的生命安全不負任何責任一樣。現在我對割頭也不負責任。割成什麼樣就算什麼樣吧。怎麼不是割呀。小弟兄們稚氣的喊殺聲,震動著林子和大地。戰鬥提前打響了,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到來了。是我們結束了你們白日夢的時候了!」
豬蛋叔叔揮了一下大手,攏了一把麥田中還在埋頭漫遊的我們。豬娃們一聲怒喊,就把自己的馬刀給拔了出來。就要動手了。人們都緊張地看著城防司令豬蛋叔叔的嘴唇。隻要他的嘴唇再一哆嗦,吐出那麼一個字,我們馬上就會人頭落地和血流成河。故鄉就又到了另一種狀態,就又成了它經常出現以後還會出現的非模樣了。有時我們也把這兩種狀態給搞混了呢。刀已經舉到了頭上。隊伍已經包圍了麥田。麥田中的魚早已逃遁。我們的心已經憋到了嗓子眼。但就在這時,豬蛋叔叔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他舉起的大手又放了下來。隨著他的放下,他的那些豬娃們都吃了一驚,不是已經說好了嗎?怎麼事到臨頭又發生了變化呢?這時豬蛋叔叔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當然是他上邊的頭──對我說:
「忘了,忘了,行動之前,忘了一件大事。」
接著向隊伍和小豬娃們罵:
「打旗的呢?打旗的怎麼忘了打旗呢?操你個媽,已經動手了,卻忘了打旗,差點讓我師出無名。」
打旗的豬娃這時也清醒過來。在這之前,它還在那裏隨著其它豬娃做割草和割頭的動作呢。想在這最後的關頭和考試之前再重漫一下自己的動課。已經到了收割的季節。但是它為了補習功課,卻把自己更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我的那輛馬車呢?我的那麵大旗呢?我的那根旗杆呢?大旗終於找著了。但旗杆卻沒有找著,就用六指和小劉丟盔卸甲丟下的那根魚竿吧。終於,大旗在故鄉的上空呼啦啦地展開了。大旗上赫然寫著幾個鬥大的字:「靈生關係者回故鄉。」豬蛋在那裏說:
「看到了吧?你們搞生靈關係起了騷亂,現在我們又比你們進了一步,我們搞靈生關係。你們是人,我們是一幫野豬,過去你們搞我們,現在我們就搞你們。不管是在實踐上還是在理論上,我們一下不就超越了你們和站住了腳跟嗎?沒有這個名目,我們來搞你們和收割你們,就成了替我豬蛋私仇公報──不要以為我豬蛋那麼簡單,我才不會上你們的當呢;你們從異性關係到同性關係,再由同性關係到生靈關係,不都有一麵大旗在村西的糞堆上飄揚嗎?沒吃過豬肉我還沒見過豬跑嗎?我照貓畫虎也製了這麼一麵;有了這個名目,我一下就師出有名了。一下就名正言順了。讓幾個女豬娃縫一麵大旗有什麼難的,有了這個技術性操作,刀子下去就割得你們無話可說。當初你小劉兒提出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口號發起一場運動,現在我提出靈生關係者回故鄉就不能席卷故鄉嗎?你想沒想到你當初提出的一切,隻是給我最後的到來在實踐上和理論上做一些準備呢?最後回故鄉和占領故鄉的,並不是人而是一幫野豬呢。上帝當時把我彈出去隻是為了將來,等我反彈回來,我可就成了你們故鄉的上帝了。沒有這一曲折,我豬蛋還是原來的豬蛋;有了這個曲折,我豬蛋可就成為一個新人和新軍的大頭領了。故鄉就要在我的腳下而不是你們的腳下顫抖了。你們過去的異性關係同性關係生靈關係都算白搞了。雖然為了你們這種準備和鋪墊付我要謝謝你們,但是這感謝並不影響我們對你們的下手和快刀斬亂麻地收割。小劉兒,你說,有這麵大旗和沒有這麵大旗是不是不一樣?我是不是一下就主動了你們一下就被動了?本來我們毫不搭界,現在是不是一下就聯係起來了?」
豬蛋在那裏得意洋洋地問我。我看著這麵呼啦啦的大旗,也不得不承認豬蛋這主意確實高明。豬蛋比過去成熟了。豬蛋比過去提高了和有文化了。看來要想讓誰提高,就得把他變成豬。我們這些夢遊者和垂釣者倒顯得可憐得無話可說,隻能等著束手就擒。但是這個時候豬們又不著急了。本來它們已經舉起了鐮刀,現在又開始不慌不忙地重新打磨起自己的工具。大旗是它們的主心骨,有了這個主心骨,它們就要把這等待的時間拖得更長一點。它們知道這種延長也是一種藝術對它們是延長幸福對我們就是拖延痛苦了。這個時候它們就像當年我們收割麥子一樣,我們來到了麥田,但是我們隻是在地頭專心地收拾我們的工具還顧不上看麥子一眼呢。收割之前,我們還要坐到地頭再抽上一袋煙呢。這是多麼平靜的一幕呀。天上悠悠地飄著白雲。平靜之後,我們知道收割的緊張和緊張的收割就要開始了。麥子在風中搖晃的姿態像少女一樣婀娜多姿,但是這種一浪湧過一浪的動感馬上就要消失了。一季子的努力就要結束了。接著就是白茫茫大地真幹淨了。豬娃們在地頭磨著它們的看上去已經很鋒利的鐮刀。鐮刀的鏽水滴落在它們的蹄爪上。磨刀的時候它們還旁若無人地談笑呢。有些小的豬娃戴著紅肚兜留著鍋鏟一片的小胎毛還在地頭蹦蹦跳跳呢。豬蛋悠閑地走在它們中間,敲打著自己的武裝帶,親切和藹地對豬娃們說:
「不忙不忙。剛才我們是太著急了。都誤了打旗和準備工具了。現在我突然明白:磨刀不誤砍柴功。」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們還在那裏夢遊呢。這個時候的夢遊,就和以前悠然自得和發自內心的夢遊大不一樣了。那時我們就是睡不著覺才在夢中出來瞎轉悠;我們就是不想在床上呆著──我們返回故鄉的目的說到底就是為了一張床,現在我們為什麼就不願在床上呆著了呢?我們怎麼就不由自主和不約而同地起身像六指麵對火車的起身一樣一個個穿著白睡袍出來夢遊了呢?當我們從床上和家裏剛剛走出來的時候,當我們迎著晨風和雨露在麥棵裏三五成群不成規律地亂走的時候,我們還沒目的心裏還有散步的悠閑。我們不是還沒到路的盡頭和天的尺頭呢嗎?我們不是還沒有大哭而返和看到火車上一車車都是我們鄉親和親人的麵孔呢嗎?沒想到結局卻在這裏,沒想到我們出來的目的在客觀上和我們自己的潛意識中早已規定好了;就是為了迎接我們的結局和等待豬蛋的到來。當我們不清楚這一點的時候,我們在世界上還活得和走得茫然、胡塗因此也很幸福,似乎心裏很有底;當我們明白了結局和看到豬娃手裏的鐮刀和滴下的鏽水特別是看到大旗沒有大旗的時候豬娃們倒顯得心裏沒底現在有了大旗他們就顯得不慌不忙的時候,我們心裏終於恐慌了因為這種清醒而感到沒底了。恐慌和沒底不是對結局的擔心──結局看來是難以改變了,恐慌和沒底是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動手和如何動手。它們動手的時候,我們是死到臨頭還不失大將風度不失故鄉麵子地做出剛才的悠閑呢,還是趕緊臨死抱佛腳捂住自己的身體呢?過去我們苦惱的是沒有目的,現在目標明確了我們苦惱的是自己應該采取什麼心理姿態和外在方式。鏽水時間的延長,就是我們苦惱時間的延長。我們這時倒是盼著它們能快一點開始呢。麥田四周圍著的密密麻麻的豬娃們,刀把子就在你們的手中,一切的主動權都在你們手裏,你們怎麼還不動手呢?你們為了自己幸福的延長,就對我們這麼殘酷嗎?難道你們還要對我們進行審判接著給我們出個布告嗎?在布告的結尾寫上「此布」接著再劃上一道血色的對勾嗎?院長的名字簽誰呢?是不是就簽上豬蛋呢?果然,它們就像挑出大旗一樣,為了自己的名正言順,再一次對我們進來了一場師出有名的審判。一張湖泊大小的布告,開始在鏽水和麥田上空飄蕩起來。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我們在各個曆史進程中的罪惡。還不單單是在同性關係時期對豬蛋的放逐呢。那還隻是其中一款呢。豬蛋經過山林裏的修煉,可真是一步步成熟了。當然,事情已經壞到了這麼惡劣的地步,我們的心反倒給放下了。我們又開始在麥田中不慌不忙地邁著步子。我和六指叔叔,還在那裏裝模作樣地繼續垂釣呢。但是令人可悲和感到我們還是在心虛地做戲的是:田中的魚兒不是早已經跑光了嗎?這個時候還能釣一個攬子!看上去純粹是自欺欺人嘛!不但反映了自己的虛弱,也給我們的故鄉丟了臉!這時豬蛋倒沒有對我們做出什麼評價,一幫夢遊神們卻開始對我們進行憤怒的指責。事到如今,我們爺倆也沒話說。六指在眾人的指責麵前開始垂頭喪氣和唉聲歎氣。他也露出自己的真麵目草雞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豬蛋叔叔的到來,也把我從六指叔叔的手上給解救出來了呢。六指叔叔正在跟我清算個人之間的恩怨,但是到了豬蛋叔叔要跟我們故鄉和所有人清算恩怨的時候,六指叔叔的恩怨就淹沒到豬蛋叔叔的汪洋大海之中了。他在豬蛋叔叔麵前,就成了小巫見大巫和相形見絀了。他的那點智能和小機靈也一錢不值了。明確地說,雖然我也麵臨著被收割的和大家同樣的命運,但是我與大家不同的是,我在和大家有同一種覆滅和日子馬上就要過到頭的感覺之外,我還有一種個人的解放感呢,為了這點與眾不同的多餘,我甚至還有些超然眾人和傲視眾人的感覺。同樣是到了絕境,你可知我口袋還有剩餘的幹糧呢?雖然我不敢將這種興致勃勃表現在眾人的壓抑之上,但是我的心裏還是樂開了花。爹地不知道女兒的心事,也不知道女兒的房事呢。你見麵總是說:這麼大了,該找一個人了,不然你夜裏怎麼過呢?你這時看我的目光,已經有些淫邪了呢。但是你哪裏知道女兒一個人和到了夜裏的時候並不清閑呢。情人遞給你書包讓你趕緊離去,你以為這是情人對你的斷絕嗎?哪裏知道她讓你快一點離開這裏,隻是為了早一點解決她的大便問題呢。看著六指叔叔在那裏垂頭喪氣,他的蓄謀已久的陰謀就要被淹沒在豬蛋叔叔的靈生關係者回故鄉的計劃之中,我的心裏真是樂開了花。這個時候的六指叔叔和豬蛋叔叔比起來,就變得一錢不值。我怎麼剛才還跟他在後河溝裏囉嗦那麼長時間呢?我在思想上一下就投降了豬蛋叔叔而背叛了六指。山林中的豬蛋叔叔,過去我雖然沒有見過你,但是我的心是向著你和朝著你的,我的少女的心扉裏,一直都存在著這樣一個英雄。以前糊裏胡塗不知道這個英雄到底是誰,現在事情有了結果。這下我們的路到了盡頭,我們可以大哭而返了。別人看著鏽水在那裏發抖和著急,但是我的心情與他們不同,我倒是覺得這段時間拖得越長越好,多給我一點享受和品味吧。看著豬蛋叔叔瀟灑的身影和武裝帶,我雖然知道這個時候世界上所有的男性都愛上了這個生靈──為什麼說豬蛋叔叔到來的是時候呢?因為他已經具備了群眾基礎和心理基礎──但是我還是像眾人一樣這個時候顧不上自己的個別和個性毅然愛上了它。本為我們是想不通的,但是想來想去就想通了。昨天晚上還想不通,今天早上就想通了。看著豬蛋叔叔,我也是心癢難熬呀,我一下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我一下就從心裏拋棄了舊我,我一下就從夢中舊我的身上站起一個新我──火車不是已經開過來了嗎?──丟下釣魚竿就加入了豬娃的隊伍。我放棄了狗而加入了豬。我放棄了狗的模樣而學起了豬的動作、姿態和做派。我搶過一把鐮刀就磨了起來。我鏽水滴落的模樣──水滴在鐮刀上承重和流淌的速度,一下也跟其它豬娃差不多了。過去我是一條狗,所以我總是夾著尾巴做人──夾著尾巴做人有什麼不好呢?前輩總這樣教育我;現在看,這就是造成我幾輩子倒黴、自卑和受人壓迫和欺負的根本原因了;我沒有尾巴還好,當我有了尾巴把它夾在自己的兩股間,我所有的自我不都順著一泡尿流得無影無蹤了嗎?這些來收割我們的豬娃,怎麼就不夾尾巴呢?那麼短的細麻繩一樣的尾巴,還在屁股頂上像辮子一樣翹著甚至是繞上兩圈呢。我可要重新做人了。首先從尾巴開始。我扔下釣魚竿之日,就是把自己的尾巴從兩股間拉出來之時──但是由於夾的時間過長了,已經拉不動和連根長上了。看來還得動一次手術,這個待豬蛋叔叔不忙時再說。我的應急措施,就是趕緊用麥稈和麥穗編了一個金黃的豬尾巴插在自己的屁股上。這金黃的尾巴雖然虛假的,但是在一片黑尾巴的豬娃之中,倒也顯得與眾不同和別具特色呢。搖身一變,我也成了一個磨鐮刀的人。我也從被殺者變成了殺人者。我也從被割者變成了割頭者。我以為當我變化的時候,豬蛋叔叔和其它豬娃們會出來阻止我、揭發我和或檢舉我,但是沒有。我從編尾巴到磨鐮刀,沒有一個人說話。就好象我做的這一切都理所應當或者與他們毫不相幹。如果他們的理解是理所應當我當然要為它們這麼快和這麼放心的對我的認同而感激它們,但是如果它們隻是把我的磨鐮刀看成是一種個人行動而和它們的整體行動沒有任何聯係,我的變化可就失去意義了。我的鐮刀就白磨了。我可就要露怯了和現眼了。到頭來被豬娃們恥笑倒沒有什麼如果被六指這些我過去的同類們恥笑我可就無地自容了。別人現在擔心的是我們什麼時候動手停止磨刀,我擔心的卻是這個磨刀會不會得到掌握磨刀權力人的承認。我們關心世界的兩極不一樣。但我從這個世界得不到證明,我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會開口對我的這個作為作出評價或是幹脆就這麼稀裏胡塗地過去了。別人不開口,以我現在的地位我又不好主動去問。這個時候我看著自己金黃的繞了兩圈的豬尾巴就有些滑稽。但是這個時候俺的六指叔叔還是以他的實際行動給我幫了忙和給我以證實──雖然他的出發點並不是為我而是為了他自己,但是他在客觀上卻幫助了他過去的朋友或是敵人,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在感謝豬蛋叔叔之餘又要回頭感謝六指叔叔了──你以實際行動幫助我證明了磨刀。六指叔叔這個時候也是還原了自己的天真呀。好象一個小流氓在一個大流氓麵前還原了天真一樣。本來看上去是一個挺沉穩的人嘛,怎麼到了大頭目和大流氓麵前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呢?六指叔叔天真地看著我編了一個豬尾巴就加入了磨刀人的行列,這個時候就想效仿我棄暗投明,也從麥田裏拔了一綹麥稈編成一個豬尾巴,接著就插到了自己的屁股上要裝豬娃。他也不想釣魚了,他也想背叛自己加入磨刀。但在他拿起鐮刀就要沾水說磨就磨鐮刀已經滴下鏽水的時候,猛然,他得到了豬蛋叔叔和其它豬娃理所當然的嗬斥。這是多麼激動人心的嗬斥呀。他和我既然做的是同一種背叛,現在對他的嗬斥不就是對我剛才的承認嘛。我一下就放心了和明白了我和他和他們的差別。原來我才是我們豬娃中的一夥。謝謝你,豬蛋叔叔。謝謝豬娃們,我的好弟兄。謝謝你們沒有像嗬斥六指那樣嗬斥我。原來我早就是你們中間的一員。在過去的曆史上我常常對人憤恨地說:別以為我生活在你們身邊,其實我的心不在這裏。那麼我在心裏哪裏呢?過去我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原來就在將來的豬娃們中間。我早就和你們水乳交融和魚水不分了,甚至在你們沒有出現的時候。我在別的地點和時間,我成了石頭和在釣魚,原來無非是一種等待;我需要檢查的僅僅是,我主觀上沒有早一點向你們靠攏,最後的背叛和投靠,還是一種迫不得已,那麼我的主動性在哪裏呢?當我看著六指臨被嗬斥和趕走還不死心學著豬形一蹦一跳地逃走的時候,我心裏雖然更加暢快但是也更加慚愧了。接著看到白石頭、老曹、老袁、基挺·米恩、橫行·無道、包括卡爾·莫勒麗和俺爹這樣的人都隨著六指想抓一把稻草編一個尾巴就加入我們的行列又被我們一個個嗬斥和趕跑的時候,我就像有些叛徒為了證明自己的真誠於是就更加痛恨自己的過去和更加出賣自己的同誌一樣,我不但趕他們跑,而且還向他們甩鏽水和甩鐮刀呢。這時倒是俺豬蛋叔叔笑著出來製止我純粹是為了表現的衝動和左派幼稚病了。故鄉一切都已經圓滿了。故鄉的北麵就是比故鄉的南麵要好嘛。逃跑的六指和白石頭、橫行·無道這個時候在遠處的麥田裏已經無形中聯合起來──過去他們在同性關係和生靈關係中勢不兩立,分裂成圈外和圈內,現在為了共同的處境和利益不用解釋和調解地就自然而然地烏合到一起──還在遠處指著我影影綽綽地議論呢。但這管什麼用呢?你們過去的一切價值和標準,隨著豬蛋叔叔的到來不都化解成一堆糞土了嗎?不要再用過去的價值和標準來衡量和議論現在了。我現在就是在磨著鏽水而你們就是在那裏等著被割。我穿著一個寬大的白褙褡,磨起鐮刀來,動作還格外誇張呢。既然我對敵人的憤恨得到了豬蛋叔叔的製止,現在我就用格外賣力來氣氣敵人和向豬蛋叔叔表現一下吧。這動作裏麵既含著我的憤怒,也含著我的感激呢。我對豬蛋叔叔和豬娃們的感激──就是後來當我知道這是豬蛋叔叔對我的一個更大的陰謀,我也無怨無悔和甘願上這個當。我是拖過一天是一天,風光一時是一時。豬蛋叔叔當時也是頂著壓力的,雖然他離開我走得那麼悠閑,那些六指白石頭們,看到我在風光,情緒也是非常大呀,怎麼同樣的故鄉同樣的人,到頭來我們要被收割而小劉兒就要除外呢?我們不是患貧或是患收割,而是患不平和不均。這時豬蛋叔叔看一眼正在遠處專心致誌磨鐮刀和往頭上擦汗的小劉兒,眼見不錯就趴到那些正噘嘴鬧情緒的叔叔大爺的耳邊說──陰謀就是從這裏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