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劉老孬。和小劉兒是一個故鄉。我是他舅。我的回憶錄能夠登在這裏,也是和小劉兒鬥爭和討價還價的結果。現在的小王八蛋可狡猾了。當然他再狡猾也狡猾不過他的娘舅。不管在曆史上或是現實生活中,不管在政界或是在民間,不管是路小禿這樣的綠林好漢或是像小麻子這樣的城頭不斷變換的大王,關鍵時候他們都在那裏喊:「娘舅,救救我。」這個時候他們被人反綁著,而不是娘舅被人捉住處於尷尬地位去求他們。我沒求過他,他倒是因為和我的靠近明裏暗裏沾了和叨了我不少光呢。不管是在村裏牛屋旁的糞堆上,或是在麗麗瑪蓮的大堂裏,隻要他一出現,人們首先說的肯定不是「小劉兒來了」──「小劉兒」這個名字在人們腦海中算什麼呢?甭說是小劉兒,就是瞎鹿來了又怎麼樣呢?當然,一些不懂事理和不明真相的群眾會讓他們簽名,但是他們能給人們帶來什麼呢?無非給你帶來思想混亂;本來大家活得好好的,他們故意把人們那點惡心事和陰暗心理給挑出來和挑明了,給大家添一點惡心,就像喝醉酒的第二天,他又讓酒嗝湧上來的一樣。但群眾的覺悟也是一時難以提高呀,還是有一些不明真相的人買他們這個隔夜的酒嗝的賬。社會多複雜呀,群眾有時是多麼地盲目和大意呀,一時抓不緊他們就上了壞人的當。任何麻痹大意的想法和麻不仁的表現都是不對的,不然我們一寸一寸的陣地就要丟失就像我們一不經意我們同性關係的故鄉也會倒退反水和丟到過去的頑固勢力和時時刻刻想複辟異性關係時光的人手裏。我過去的兩個老婆的變他、演變和反演變的鬥爭不是一個生動的例證嗎?我們不能讓生活中的小劉兒和瞎鹿出現得多了,傳媒特別是電視轉播要注意呢。誰把握著人民和曆史的發展方向呢?是我們而不是他們,是我而不是他。我當秘書長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小癟三;僅僅因為和我的靠近,他就成了一個特別的人了。他寫的幾本小冊子,後來為什麼暢銷呢?人們並不是看他寫得怎麼樣,隻是聽說這是秘書長他外甥寫的,一定特別有趣,該不是秘書長的回憶錄吧?該不是秘書長的授意或是有什麼背景吧?他打著這個旗號,漸漸地也就混成了一個人物但是他怎麼成為這個人物他直到現在還不自知和沒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呢。他以為一切都是靠自己奮鬥取得的呢。世上竟有這樣厚顏無恥的人。過去我不相信這一點,現在我終於相信了。──他出現在人們麵前,人們首先不是說「小劉兒來了」,而是說「秘書長他外甥來了」;在記者招待會上,記者們首先不是問他的書怎麼樣,他個人生活怎麼樣,而是問他的娘舅怎麼樣:「最近秘書長的身體怎麼樣?」「聽說他患了感冒是真的嗎?住院了嗎?引起鼻竇炎了嗎?用做手術嗎?」等等──這還不說明問題嗎?但他卻執迷不悟。如果他乖巧的話,我也不會在這裏跟他計較,舅舅的影響在這裏擺著,外甥因此叨了些光,不算話題;托我洪福的也不止他一個,而是整整一個家族。誰讓他是我的外甥呢?隻要他是我的外甥,他從生下來那一天起,就是一個名人,大家嫉妒也沒有用。讓我咽不下這口氣和惹我老人家生氣的是,當別人明明是問我的情況而不是向他提問的時候,他的心理這時還格外的不平衡接著就格外的陰暗和卑劣了。這個時候他並不回答我的問題──當然就是讓他回答他也回答不了一回答就會出問題,他和我的日常接觸並不頻繁──他見我一麵也難呢──我說的僅僅是他的態度。這個時候他並不回答對我的問候和提問,而是像發情的公驢一樣朝天上眥一眥嘴唇和露一露他的兩排公牙,然後做出和我很熟時刻不離我左右的外甥模樣,做出並不把我這些生活瑣事放到心上反倒嘲笑提問人的表情──這些問題隻夠他眥一眥牙的,接著就把問題越過我引到他身上去了。這種卑劣的手法掉了我不少威信和選票呢。他的外甥都是這樣一個傻冒,他本人還能聰明到哪裏去呢?人們看他在那裏像小醜一樣地眥牙,都不懷好意和會心地哄堂大笑了。這是笑他呢還是笑我呢?這時他把我的生活瑣事就當成了他的生活瑣事了。你的生活瑣事沒有人關心,你感冒不感冒、住院不住院礙著我們的蛋疼,你少出兩本汙染精神的書,說不定對淨化我們的社會和心靈還有好處呢;但是我們的秘書長就不同了,他是我們這艘大船的船長和羅盤呢。如果船長和羅盤感冒了和出了毛病,我們全體乘客不都要翻船和葬身魚腹了嗎?我們關心我們的船長和秘書長就是關心我們自己,我們的命運係在他的身上當然沒有係在你的身上所以你就是這個態度嗎?──這才是讓人神共憤群眾憤怒我也憤怒的地方。這才讓我看出他的本質並不是見了我就搖尾乞憐喊「娘舅」的一種狀態呢,他背後還藏著刀子呢。別想往我眼裏揉什麼沙子。凡是往我眼裏揉沙子的人,到頭來都沒有什麼好下場。我從小看你長大,你的那些花花腸子我還不知道嗎?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屎。在我和他的交往上,我給大家舉一個例子。我們在一起呆的有限的時間裏,我也是出於好意而不是為了故意給他出難題和讓他尷尬,我為了教育他和測驗一下他的智力當然也包括教訓他一下讓他知道自己到底能吃幾碗幹飯世界並不是到此為止你不能總是坐井觀天還要知道天外有天和人外有人了,我給他出了幾道智力題。當然我沒有給他出大的難題,如果我給他出我日常工作中秘書長工作中的難題在我處理起來也是得心應手現在把這些問題放到他的麵前,豈不一下就讓他墮到五裏雲霧之中如果我這樣做就是在智力上欺負人了;我隻給他出了幾個生活中的而不是政治上的小的而不是大的常見的而不是他見不著的──在他一生中有多少他見不著的世界上的景致呀──形而下的而不是形而上的小小的謎語讓他猜一猜藉以測驗和開發他的智力。這可以吧?而且我跟他說話的時候和顏悅色,首先還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見,如果他願猜,我就出,不願猜你個人要失去這個提高的機會我也不管。當然這個傻冒一下就上當了。他自做聰明地馬上就躍躍欲試地要跟我比個高低──他就是這麼不自知,你能有什麼辦法呢?──他把袖子捋了起來。這就不能怪我欺負他了吧?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吧?我就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接著我們就開始猜謎語了。這時我讓他猜謎語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經是一個成年人照常人看來還是個稍有建樹和稍有一點名氣的人呢,他自己也感覺自己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而不是一個還沒出頭和出道的人所以他以為我們就可以平起平坐他就有資格來和我平等地玩耍、玩笑和猜謎了。他一下把精力不是集中到猜謎上,而是把精力和興奮集中到可以和我來猜謎上。這個時候他的思想就像是一匹野馬已經奔馳到九霄雲外和將來的日子裏了。這是一個多大的資本呀,我和秘書長在一塊猜謎語。接著他就會在記者招待會上說,這個劉老孬呀,真是招惹不得,也不管我的忙閑,就讓我和他猜謎語。於是聽眾大眼瞪小眼也就把這場較量當成兩個名人之間的交往和世界上的名人軼事了。兩個偉大的人物,原來也像哥倆兒一樣經常在一塊猜謎語玩和我們平常百姓人家一樣有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天倫之樂嗎?他的陰謀一下就得逞了,通過一個猜謎一下又和我並駕齊驅了。現在你們知道小劉兒的名氣是怎麼來的了吧?我在和他猜謎之前,就把他的畫皮給戳穿了;我在和他玩耍之前,就和他把階級陣線給劃清楚了。我就是我。他就是他。他永遠不能代表我。當然我永遠也不會去代表他。為了回憶錄中廣場上一個智能的歸屬,他事後跟我爭議了多少年?最後還是我比他大兩歲因此也就沒有和他計較──我要和他計較這一輩子該計較的事多了去了──光是幾個自己明裏暗裏的老婆和你計較嗎?就是你的外甥,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放過你呢。處處得過的小心和過的經意,弄不好就會被別人給利用了。都說當一個人難,那麼當一個名人和名「女人」就更難了。難還不止在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上,更多的是在一些個不值一提和說不出口的細微末節上呢。讓外人聽起來,好象我在欺負外甥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一個老舅,還和自己的外甥爭長道短;可是我總不戳穿他的畫皮,總讓他借我的名義在外招搖撞騙,時間一長我也招架不了哩。何況我可以不和他爭論,但他可是時刻沒有停止和我明爭暗鬥呢,他並不比我兩個老婆好多少呢。我曆來是把他當作我的第三個老婆來處理的。我並沒有對他進行過什麼反擊,我對前邊的老婆還動用過封鎖和暗殺──當然最後也沒有成功了──而且把暗殺的任務交給了我這個外甥,我當初的想法也是以毒攻毒,當然我也知道最後的結局──這個無用的東西也隻能是不了了之,我隻是看著開個心罷了──我對他並無封殺,僅僅是讓他猜個謎語。我也是舉重若輕啊。我用一根小小的繡花針,一下就紮破了他牛皮大的氣球。我兵不刃血,就讓他在大家麵前出了醜和現了原形。當時正是大地返春的初春季節。小草開始抽芽了。在遠看田野上一片翠綠近看卻什麼也沒有還是一片光禿禿──那座著名的村西的土崗上,我給興衝衝的小劉兒出的第一個謎語是:
「遠看是個燈籠,近看還是個燈籠,還看見很多大窟窿,打一物。」
這是第一個也是最簡單的。我把簡單的放在前頭。他聽了以後,也滿有把握地把手放到下巴頦上背著手在海邊來回走動著思考──一副君臨天下的偉人模樣呢──單從這動作、身體語言和他的表情看,他還是年輕呀。我剛鋒芒小試,他就拉開架式要和我決戰了。他就要掉到他年長的老舅給他設下的陷阱裏去了。這個時候我暗自竊喜我是多麼地成熟他又是多麼地年輕和浮躁啊。他還沒有到達從容的地步呢。終於,他臉上露出了自得和圓滿的笑容:
「是一個破窯吧?」
我理所不然地搖了搖頭。
他又說:「要不就是我們旁邊破舊的牛屋。」
我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這時他的神色就有些發毛了。兩次沒猜著,他第三次就有些慌張和沉不住氣了。就像任何事物一樣,有再一再二,還能有再三再四嗎?這個時候他就沒有自得和圓滿的神色了。當然這一切也都在我的預料之中──我僅僅利用一個謎語和一個兒童遊戲,就把他逼成了這個樣子,如果我把當秘書長的一些手段和戲法拿出來,他哪裏還有生存的餘地呢?我端起茶杯,平靜地吹了吹浮在上邊的茶末和枝節。著急頂什麼用呢?兒童遊戲之中,蘊藏著多少人類的智能和辛酸呀。他的汗出來了。但我說:好戲還在後頭呢,出汗還在後頭呢。你不是搞文學的嗎?現在我就讓你搞一下文學和出汗,我的聰明的孩子,憑你怎麼折騰,還能跑出娘舅的手心嗎?我含著一絲肌肉的微笑,用嘴角向他努了努和意識了一下:你接著往下猜呀,事情還沒有完呢。他一邊擦汗一邊看了我一眼,結結巴巴地說:
「娘舅(這個時候他開始給我叫娘舅了。我聽到這個稱呼感到陌生得很。不要這麼早就露出本相嘛。事情還剛剛開始嘛。聽到他這叫聲,我連眼皮都沒有抬。我哪能那麼心慈手軟呢?我哪能為了沽名學霸王去當東郭先生和當被蛇咬的農夫呢?我的老婆給我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接著猜你的吧,我這裏還等著呢。我甚至做出了不耐煩的樣子。我的可憐的小劉兒外甥,這個時候一邊觀察我的神色,一邊結結巴巴和試探著說),要不就是一隻紙蛤蟆?」
這就更不沾邊了。當他還要紅頭漲臉接著往下猜的時候,我就用手理所當然地製止了他。事不過三。該你尷尬和慚愧了,我能在一個小小的遭遇戰裏和你盤桓過久嗎?當外甥掉到一個泥潭裏不能自拔的時候,還不允許老舅當機立斷把他打撈出來嗎?我慢悠悠地說:
「你不要猜了,照你這個思路,就是一直讓你猜到天黑,你也猜不出來。我告訴你得了。我們重新開始──遠看是個燈籠,近看還是個燈籠,還有許多大窟窿,這不是一隻破燈籠嗎?」
他目瞪口呆地愣在那裏。他甚至有些想急了,他甚至想說,這叫什麼謎語?說一個燈籠,猜出來還是個燈籠,這成謎語嗎?但我要的就是這個出其不意和攻敵不備呢。難道不是一隻破燈籠嗎?他想了想,火到底還是沒有發出來,隻好自認倒黴地承認確實是一隻破燈籠。這時就有些懊惱了。我臉上露出了不易覺察的微笑。我接著說:
「接著再往下猜。咕嘰,打一農場動作。」
他又在那裏抱著腦袋想。這時他就比剛才認真多了。他不敢浮躁和大意了。醫治浮躁的最佳良方是什麼呢?就是給他猜一係列的謎語。允許他思考,允許他考棋,允許他考謎和考這個世界,我喝著茶等著你。終於,他迷迷瞪瞪和慌慌張張(你迷瞪和慌張個什麼呢?但是凡和我接觸的人,時間一長都要犯這個毛病。)把手從頭上移開,用眼睛盯著我,當然也不敢正麵肯定而是試探著說:「是不是一腳踩到泥裏去了?」
我堅定地搖了搖頭。閉著眼睛(我眼睛並不與他對視)說:「再猜」。
他又抱著腦袋在那裏想。突然嘴角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這時就不是迷瞪而是輕鬆了,好象一下子終於明白了我的思路和話語指向,他滿有把握但是因為上次的教訓還是不敢肯定而用商量的口氣說:
「我明白了,是床上的動靜吧?」
說完,還淫猥和不易覺察地看了我一眼。當然,本來這個謎語他是猜對了,而且因為這是第二個謎語,也是故意給他出的簡單一些故意讓這個傻冒猜著給他一點甜頭讓他繼續上當,給他一個小便宜是為了讓他跳下更大的陷阱,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如果一路讓他猜不出來,這個遊戲也就玩得沒有意思和沒有趣味性了。形勢一邊倒,你純粹在玩一個傻冒,恐怕台下的觀眾也就興味索然和要開始走人和開始打哈欠了。一場遊戲玩下來,不但自己很興頭,輸給你的敵人也玩得很興頭和口服心服那才叫玩到了家。這就是大玩家和小玩鬧的區別。我不是一錘子買賣,不是永遠讓你猜不著,我還故意讓你猜出來一把;一切都不讓對手猜出來在世界上是容易的,你讓他偶爾猜出來接著就又猜不出了那在世界上才艱難呢。一個人在世界上做一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咕嘰」一聲,就是一個床上動作。我準備向他祝賀和承認現在是一比一,接著兩人不分勝敗地再猜下去。但當我看到他臉上露出淫猥的表情如果僅僅是淫猥也就罷了但是在淫猥之後似乎還藏著因為這一個謎語的猜出他今後就可能把握這個世界特別是把握住我的時候,就好象一個領導看到自己培養的接班人現在露出一些蛛絲馬跡竟是一顆埋藏到自己身邊的定時炸彈的時候,他的心勃然地就憤怒了。不能這樣。如果承認了他所猜的正確,不就一下長了他的驕氣和助長他陰謀的實現了嗎?這顆炸彈不就要爆炸或者不爆炸倒是埋藏得更深了嗎?本來隻是想給他一個甜頭我們給他挖一個更深的陷阱,現在他利用這個機會給我們埋藏了一個更深的炸彈,事情不就適得其反和得不償失了嗎?陷阱沒挖好倒是挨了一炸彈嗎?本來你猜對了,我現在倒不能承認;本來我是要承認的,但現在我改變了主意。本來「咕嘰」是一個床上動作,現在就又不是一個床上動作了;本來是要上床的,現在就又下床了。而且妙還妙在,我所有的這些思維活動,臉上一點沒有露出來。我不是一個喜怒形於色的人。我的臉上沒有表情,這就讓對付我的人難辦了。如果我臉上早早有了一個表情,已經露出是一個床上動作現在想改這個表情不就難了嗎?我的臉上沒有陰晴,我的臉上沒有是和不是,不管是和不是,我臉上的表情都無需改變。我在沒有改變臉色和眼睛深處的情況下,就對這「咕嘰」和床上動作搖了搖頭。這一搖可真把小劉兒給搖傻了和搖憤怒了──當然他的憤怒也是有道理的,本來就是一個床上動作,現在怎麼又變得不是了呢?本來是滿有把握的,現在煮熟的鴨子怎麼又飛了呢?他還是年輕呀,他臉上立即就有了表情。他急頭扯臉地開始與我分辯和對證:
「『咕嘰』一聲,我說踩到泥裏你說不對,現在到了床上你又說不對──明明對卻說不對,如果是這樣不實事求是和遊戲得沒有規則,一切還都是獨裁國家的法律和製度,你把握著最後的解釋權,那我就沒有什麼活路和永遠也猜不出來了(看來他是真急了)。現在我也不猜了,讓你說,你說『咕嘰』不是床上動作是什麼?」
他又上了我的當。到了關鍵時候,他又自動不說讓給我說。你剛才還在反對獨裁,現在就又自動恢複到了獨裁。我還沒有恢複你就自動恢複了。你讓我說,我不就可以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了嗎?一切不都又照我的思路來運轉了嗎?怎麼一到關鍵時候,你就又顯出你的小孩脾氣了呢?這可是你讓我說的。這可是你把解釋權送到我手上的。我說之前,還卷了一下自己的袖管。然後不慌不忙──你慌你忙我可不慌不忙──地說:
「好,既然你讓我說,我就說。『咕嘰』一聲,不是一個床上動作。你想呀,我一個成年人和你一個小孩玩遊戲,能出這種少兒不宜和不為下一代負責的謎語嗎?單從一種社會責任感出發,就不是一個床上動作。老舅我還很嚴肅,你怎麼倒是猜著猜著就下道了,就猜到邪路上和精神汙染上去了?當然我承認,床上的動作到了關鍵時候也是『咕嘰』,但我說的這個『咕嘰』不是那個『咕嘰』。現在我讓你來猜謎,你是猜我出的謎呢還是你自己想怎麼猜就怎麼猜呢?如果是這樣,你一個人玩不就得了,還纏著我辛辛苦苦給你出謎語幹什麼?我這是何苦來呢?我這樣好心不得好報,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我圖個什麼?我過去這樣的教訓還少嗎?但是一遇到年輕人,我還是改不了誨人不倦的老毛病。如果我過去犯這個錯誤還可以原諒的話,今天就和過去不同了,今天是我的外甥,如果因為一個謎語讓自己的外甥也這麼誤會和埋汰我,我不傷心還懊惱自己沒記性呢。我現在就此打住,我現在知錯改錯,我現在就走,我不和你玩了還不行嗎?」
我立即做出了要走的架式。就像夫妻鬧矛盾一樣,不行我可以走嘛。如果我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能讓你逼走嗎?一下就戳到了你的痛處和讓你無話可說──如果你再說什麼就是你在胡攪蠻纏了。令我捂著嘴想偷笑的是,這傻冒果然就上當了。一下又傻嗬嗬地愣在了那裏,不知如何應付我馬上就要走的局麵。也許是我錯了?也許我就得照他的思路猜下去?如果他現在走了這場謎猜不下去,倒顯得我真是一個傻冒了;本來不是我的問題,讓別人看起來也是我的問題了。我不能因小失大,我不能因為一個謎語耽誤所有的謎語。於是在我生氣掙紮著要走的時候,他如我所料地上去一把抓住了我:
「老舅,不要走,是我猜錯了行了吧?我接著再往下猜可以嗎?」
但我不依不饒:
「不行!如果是這樣,和你猜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讓外人看起來,倒好象老舅在欺負自己的外甥似的。沒事我和你玩這個我得不到半點益處益處全讓你占了你本來不知道的謎語和世界的謎底現在都讓你知道了我圖個什麼呢?增長知識是你的,生氣的倒是這教你知識的人了。你現在得給我說清楚,從今往後你還和老舅胡攪蠻纏不?如果按老舅的思路來,咱們就繼續往下玩;如果不按老舅的思路來你還在那裏犯你的牛脾氣,我們立馬就此散夥!……」
小劉兒這時看上去也有些可憐呀,張著已經風幹的嘴,想說什麼,最後閉上了嘴;又想說什麼,臨到最後又閉上了。最後眼睛裏竟憋出了淚。當然這個時候我對他沒有絲毫的同情。他認為的委屈當然我們也知道這是委屈了,但到了這種局麵和情勢下他也隻好咽回去──這不也是我們要追求的一種效果嗎?明明麵前是一個敵人,在局麵和情勢逼迫下,你也不得不口是心非地把他當成朋友。於是小劉兒可憐地說:
「老舅,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不和你胡攪蠻纏了。就是『咕嘰』這一聲我也不再猜了,算我已經猜錯了,行了吧?」
我的目的達到了。看著他被我玩得一愣一愣的,我心裏真是舒坦哇。但我還是做出不情願的樣子,故意在那裏扭捏了半天,才歎了一口氣好象完全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外甥我才在這裏違心地留下和他繼續玩──看我將火候和局麵把握得是多麼地好哇。「咕嘰」一聲,就讓他到達了深淵。但「咕嘰」還沒有完呢。他說要再猜「咕嘰」,我倒不同意;現在他不要猜「咕嘰」了,我倒是想讓他再猜一下看。如我所料,真到了讓他再猜也因此顯出我的大度的時候,他倒是在那裏發呆猜不出來了。「咕嘰」明明有了定論。他還能再「咕嘰」出什麼呢?他自己給他自己出了個無法破譯的難題,這個難題他再努力再出汗也找不到答案因為它已經有了答案但這個答案讓他口服心服地給否定掉了。猜了半天,他的臉都綠了和黑了。他終於膽怯地看了我一眼,結結巴巴地說:
「老舅,你這個謎語出得太深奧,原諒小甥學低識淺,我實在猜不出來了,你告訴我得了。」
他這樣回答,是我沒有想到的。現在他倒是真誠了和認矬了。但正因為這樣,他無意之中一下把難題推給了我。老舅,我不會,我認矬,我不戰自敗,現在由你去猜吧。讓我也愣在那裏和嘴有些結巴了。你他媽都「咕嘰」不出來,我就能「咕嘰」出來嗎?這是不是我逼人太急和欺人太甚回過頭來聰明反被聰明誤也就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呢?我心裏一下就毛了。我心裏一下就慌了。我身上的出汗,也和他剛才的汗出得差不多了──但真金不怕火煉,疾風知勁草,烈火見真金,關鍵時候,才能考驗出一個人的品質和素質呀。這就是我和小劉兒的區別。猜不出來就不能胡猜嗎?不能胡攪蠻纏的反麵不就是可以胡攪蠻纏嗎?雖說不讓百姓點燈,但州官不是還可以放火嗎?外甥能和舅一樣嗎?我們放下舊「咕嘰」,來一個新「咕嘰」,一切的主動權和評判權不都在我的手中嗎?甚至這個時候我還想出了一個絕妙的雙關語那就是我們不能外甥打燈籠──照舊(舅)。想到這裏,我的汗又落了下去。我啜了一口茶,大腿壓在二腿上,開始猜起了我自己出的「咕嘰」。
「一腳踩到泥裏不對,床上也不對,那剩下的是什麼呢?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還有什麼可以『咕嘰』的呢?可以肯定地說,在我們生活中,『咕嘰』不是一個好的動作和聲呼,除了泥裏和床上,剩下的也就是咕咕嘰嘰搞陰謀了。但這樣猜也就跑題了它就不是一個農家動作了雖然這個動作從本質意義上講也是農民和農家意識的反映但這樣猜也就沒有什麼意思了。我們已經將車開到了一塊沼澤地裏,我們有沒有能力把這車調一個頭然後把它從泥淖裏拽出來呢?如果讓別人來弄這車也就越陷越深了,但是有你老舅在,一切還可以從頭開始。我們可以再想一想嘛,我們可以再回憶一下自己的童年和自己的故鄉嘛。如果一個『咕嘰』的聲響喚不起我們童年的一種親切的記憶,我們不就太矯情太忘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忘記了過去就是意味著背叛嗎?」我把手擱在我的額頭上,以手加額,「讓我再想想……」
突然,我靈機一動,終於想起了過去和童年的一個動作。我大喜過望,我喜笑顏開。看來世界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關鍵看你能不能找到這個轉機。在劉老孬麵前,世界不存在什麼難題。剛才還是難題,轉眼間就是喜悅和自己智能的證明了;緊張和含糊也就是一會兒,過去這一會兒就該舉杯相慶和彈冠相慶了。剛才還「咕嘰」不出什麼呢,現在就「咕嘰」出來了。我毫不在意地揩掉了頭上冒出的虛汗,又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說:
「這『咕嘰』我想起來了。一聲『咕嘰』,讓我回到了過去的崢嶸歲月──你小的時候你老舅剛剛娶親的時期,一下子就搖響了我內心深處的風鈴。當年我可是年輕力壯,腰裏紮著紅綢帶,整天站在街頭做秀。你前孬妗在家裏做飯,上下還散發著新媳婦而不是大姑娘的夜裏帶來白天還沒有散盡的身上的芳香和臉上的紅潤呢。這個時候的你孬妗,還不是後來蓬頭垢麵頭上爬著虱子的那個爛婆娘,而是一個幹淨利落腰裏紮著花圍裙的小媳婦。做什麼飯,農家飯;給誰吃?給老孬吃。鍋裏熬的是小米粥,盆裏拌的是蘿卜絲。這個時候,『咕嘰』一聲,聲音就響了。你猜這時你孬妗幹什麼了?」這時小劉兒傻嗬嗬地張著嘴跟著我的思路走。本來我也是自問自答,沒有想到他在這個思路裏倒是陷得過深,竟不知不覺地跟著我回答說:
「肯定是俺孬妗放了一個屁。」
我搖搖頭。因為問題已經深入了,大家已經平靜了,這時甥舅間就不再你爭我奪而有一種平等和和諧的學術討論的氣氛了。不知不覺我們就走到了一起。這才有些老舅和外甥甚至是同性關係者的模樣呢。我沉思地說:
「不能說它是一個屁。放屁雖然也是農家動作,放屁者也是一個農婦,但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放屁呀。後來當我娶你第二個孬妗的時候,她不是一個農婦,她是一個世界名模,我娶她的時候,認為她沒有屁眼和不會放屁呢;後來我才發現,她的屁,放得比你前孬妗還要多和臭──想想她每天吃的是什麼!所以我們不能猜一個屁,這太漫無目的,也和題意不符,同時也不雅,符合你我的身份嗎?我說的意思是,『咕嘰』一聲,你孬妗往熱鍋上貼了一個玉米餅子。」
我說這結論的時候,口氣已經相當肯定。本來這事也就該結束了,但因為當時氣氛已經不是獨裁,而是學術討論,所以這個外甥又自作聰明地提出了質疑這個質疑就引出了下一個問題他就又自找倒黴又破壞了這個平等的氣氛就又回到了他原來的位置他可就又是外甥我可就又是舅舅了。他當時皺了皺眉說:
「『咕嘰』一聲,是俺妗貼了一個餅子──這聲音也有些牽強和不符呀。難道鍋沒有燒熱嗎?」
他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我當然不能承認鍋沒有燒熱。不燒熱還貼玉米餅子幹什麼?我說:
「燒了半個小時了,還不熱嗎?燒熱了呀。」
這個時候他又露出小孩子得理不讓人的本性了。他甚至有些興高采烈和幸災樂禍的樣子──平等、友好的討論氣氛一下讓他給破壞殆盡。這就是他的問題而不是我的責任了。一到大的場合,他終於又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了。他似攥住了我的短處在那裏說:
「既然鍋熱了,往上貼玉米餅子怎麼會是『咕嘰』一聲呢?應該是『滋啦』一聲呀。是你聽錯了還是俺孬妗貼錯了呢?是你出錯了還是你猜錯了呢?你倒是要給我說一說!」
聽他說出這一番話,看他那麼得意,我不禁也有些生氣了。在他得意的同時,他的陷阱也就自己給自己挖出來了。我的毛病和錯覺被他抓住了,但當自己的毛病和錯覺被人抓住的時候,我老孬就沒有辦法了嗎?以前就沒有出過這方麵的情況就沒有給我留下什麼經驗和教訓嗎?小子,你先不要笑,處理這樣的難題我也是輕車熟路。當你抓住我毛病的時候,不就是你興奮異常和忘乎所以的時候嗎?這個時候你不一下就站起來和立起來了嗎?我曾經說過,我喜歡和害怕那些說什麼也不動聲色就像我這樣的人,我討厭和就不怕那些動不動就站起來的人;當他們為了抓住別人而站起來的時候,他們自己的尾巴不也就暴露出來和腳跟不穩了嗎?這個時候不就是我們給他挖陷阱──趁著他原來的陷講──和不給他留後路的最佳時機嗎?你抓住我這個毛病,我就不能先承認下來嗎?在承認錯誤的前提下,我不就可以「滋溜」一下滑過去和再給你來一個偷梁換柱嗎?我不是還可以在承認錯誤的前提下給你出一個新的難題和給你再引導到一個新的錯誤上去嗎?我沒有著急呢,我還要和他慢慢地周旋一陣呢。於是我承認說:
「看來聲音是有些聽岔。你說的也對,貼餅子不能是『咕嘰』,應該是『滋啦』。」
他果然上了我的當,他剛才已經站了起來,現在臉上就露出了勝利的笑容。但我緊接著說:
「就算是『滋啦』,現在你猜一猜,『滋啦』,打一個農家動作,是什麼?」
他馬上又愣在了那裏。怎麼一下又由主動變成被動了?怎麼剛剛給別人指出一個錯誤,轉眼之間這個錯誤又落到自己頭上了?既然不是「咕嘰」而是「滋啦」,「滋啦」是我給他提出來的,怎麼現在這「滋啦」馬上調轉頭就向我俯衝過去和給我提出一個新的難題和謎語呢?那麼這個難題和謎語不就是我自己給自己提出來的嗎?這不成了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嗎?他又坐了下來,頭上又出了虛汗。我沒有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我馬上又向前逼了一步,甚至我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故意做出了不耐煩的樣子:
「就是『滋啦』,猜吧,你還愣在那裏幹什麼?這可是你自己給你自己提出的問題,如果你還在那裏愣著和出汗,我們不猜也就算了。我還沒有功夫老在這裏陪著你玩呢。」
說著,我又做出要走的樣子。當然,他馬上又上了我的當,慌忙拉住我說:
「老舅你不要急,我猜我猜,我猜『滋啦』不就提了。」
於是他又在那裏皺著眉頭猜,把心思集中到了「滋啦」身上。一個難關,就這樣被我暗渡陳倉。「咕嘰」的麻煩沒有了,我們現在共同麵對的就是「滋啦」。「滋啦」一聲,是什麼呢?他幹著嘴唇和出著虛汗絞盡腦汁地在那裏想,我又可以悠哉悠哉地喝茶了。喝了一口茶,他還沒有「滋啦」出來。我這時在心理上已經徹底把「咕嘰」戰勝和放過去了──在心理上能很快把自己的難題給過去和忘掉,也是一個大人物必備的心理素質呢。我倒是在那裏催著他:
「快猜快猜,到底你還猜出來猜不出來了?猜不出來就算了,任何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而不是在那裏硬努能夠努出來的。這是你出的難題,現在我都猜出來了你還猜不出來嗎?猜不出來你出這個難題幹什麼?你這是什麼用心和動機,我倒要問一問你了!」
小劉兒這個時候又對我有些膽怯了。他一邊用哀求的目光表示:「我猜我猜。」
一邊開始試探地說:「『滋啦』,打一農家動作,那是俺妗又在煎荷包蛋吧?」
我搖了搖頭。
他又說:「要不就是幹活兒時一使勁把褲子給撐開了線。」
我又搖了搖頭。
他這時著了急,慌不擇路地說:「要不就是俺妗在納鞋底子,再沒有別的了。」
我又搖了搖頭。這個時候我就不能讓他再猜下去了。我用手止住了他的猴急樣子。事不過三。我終於在「滋啦」問題上也胸也成竹地笑了。我說:
「你又猜不出來了不是?那我現在告訴你吧,『滋啦』,既不是煎荷包蛋,也不是褲開線,也不是納鞋底子,是你妗又貼了一個玉米餅子。」
小劉兒在那裏張張嘴,沒有話說;再張張嘴,還是沒有話說。這時我用商量的口氣說:
「要不今天就猜到這裏?猜了半天,一個也沒有猜對,看來還需要學習呀!還不能動不動就跟你老舅花馬掉嘴呢!」
我借機又敲打了他兩下。沒想到這小子還不服氣,在那裏紅頭漲臉地說:「老舅,再猜!」
這就不怪我了。我就隻好再給他挖一個陷阱,再教訓他一次。一直到他服化和歸順為止嘛。這也是下雨天打孩子,沒辦法的事。七擒孟獲,我這裏三擒小劉兒。我還欲擒故縱──我不願意把人趕盡殺絕──地說:
「要不真算了吧?再猜還能猜出什麼呢?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再往前走可就到絕路上去了。再猜對我倒沒有什麼,大不了也就是浪費一些下雨天的時間,但是對你就不一樣了。我能殘忍地一次又一次傷害你的心靈嗎?孩子,你還在成長啊,我不能一次就把你封殺了呀。我是誰呢,我是你老舅呀。就是我們現在結束,見到外人我也不說結果,我還要說你一次次都猜對了。就是不為你,還得為我自己呢。不然人家會說:老孬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傻冒外甥呢?隻要今後你見了我不再翹尾巴也就是了──其實不管在什麼時候,隻要你一翹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屎!我們現在不猜也就是最大的猜了,再猜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但是我這位外甥,這時又犯了他的牛脾氣。看來他對我對他自己還有些不服氣呀。他要一條道走到天黑。他紅頭漲臉地看也不看我地說:「不,我還要再猜。老舅,你接著給我出。」
這就不怪我了。他以為我就這兩出拿手戲和兩個拿手的謎語呢,接著再往下猜,就不是他猜不猜得著的問題,而是我要露底和露餡的問題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可就真的小覷他的阿舅了。他就不是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而是以靜止的眼光看問題,就不是以動態的眼光看問題而是以靜止的眼光看問題了,用這樣的眼光和老舅打起交道來,還能不吃虧嗎?吃虧就在眼前。風雨滄桑,曆經了這麼多世紀,曆經了這麼多輩子和朝代,你以為我還是以前那個大大咧咧顧頭不顧屁股的劉老孬嗎?還是那個在剛剛下過雨的土路上你擔著一個小挑子我擔著一個大挑子給曹丞相送兔子的孬舅嗎?你的孬舅早隨著時間和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和成熟嘍。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我已經不是你的老舅了。過去我動不動就說「不行挖個坑埋了你」,中間經過「不行我拉塊毯子辦了你」,現在已經到了「不行我出個謎語難住你和迷住你」的時代了。我已經進步到這種境界了。我已經是一個謎語專家了。甭說是你一個小劉兒,就是我在同性關係運動中對付那個一下就勾上手和騙到家的當年也是叱吒風雲的麻臉「姑娘」,不也不費吹灰之力就靠幾個謎語嗎?到了現在這個年代和這把年齡,我已經知道謎語的威力比埋人和辦人要大得多了。它簡直就是一顆精神原子彈。現在你執迷不悟,迷途不返,還要讓我繼續用我的殺手澗來教訓你,還要把你的腦袋故意往我槍口上撞,那我也無可奈何隻好讓你帶著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了。別以為我沒有開槍的勇氣。我現在每天想做的,就是如何在自己家的陽台上──足不出門就能向全世界我看不慣和看不順的人和嘴臉開火。這是我當秘書長時都沒有想到和無法辦到的,現在我通過一個簡單的謎語,一下也就辦到了。好,孩子,我接著再給你出個謎語。這次不為難你了,複雜的你猜不出,這次給你出個簡單的,你伸好腦袋給我聽好了。
「當時我和麻臉『姑娘』在打麥場上談戀愛──當然前提是搞同性關係了,我們相偎在一個麥秸垛上。談著談著,一個蚊子飛了過來,一下就鑽到了麻臉『姑娘』的直筒裙子裏。我想讓你猜一猜,這個蚊子落在了哪裏和叮住了什麼東西?」
小劉兒聽了這個謎語當時就興奮了。他一方麵像謎語裏的蚊子聞著味道感染到了色情於是有些按捺不住的興奮,一方麵他真的以為這個謎語是簡單的。謎還沒猜,他就不知不覺地說:
「這個謎語好猜。」
當然他還是有敢掉以輕心,他還是抱著腦袋在那裏和蚊子呆了一會兒,仔細思考了半天。終於,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巴掌,好象一巴掌把蚊子拍死在那裏,可以蓋棺論定了。他肯定地說:
「我知道了,他一定是落在俺麻臉新妗的私處上了。」
說完,還猥褻地向我笑了笑。但我微微地搖了搖頭。我一搖頭,他當時就急了,汗又出來了。這時不是去繼續思考,而是忙著和我爭論:
「怎麼不是落在她的私處上了?蚊子進裙子,不就是這個意思嗎?何況整個裙子裏,還就那裏還有些著落;別說是一個蚊子,就是一個人鑽進去,肯定也一直朝那個方向去了。怎麼我猜得不對?」
但我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這一下他可就慌了神和亂了陣腳,就開始胡猜和亂打一鍋粥了,開始失去理智在那裏吆五喝六地喊:「要不就是叮住、咬住和落到樹叢裏去了?那裏也潮濕,也是蚊子愛呆的地方。」
我又搖了搖頭。
「要不就落到大腿上了?」
這就更不沾邊了。
「要不落到了腿窩裏?」
越說越遠了。
他這時氣得眼都直了,在那裏吐著白沫喊:
「裙子裏的東西都猜完了,一個都不是,你說,它還能落到什麼地方呢?」
我輕輕地告訴他:「哪裏也沒落,落到我的手上了。」
他想了想,目瞪口呆;再想一想,還是目瞪口呆。他沒有想到,最後會是這麼一個巧妙的結果。他開始自己給自己搖頭了。雖然懊喪,最後倒也實事求是地說:
「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還是老舅比我高明。」
到了這個時候,他服了。這就是我和小劉兒鬥爭的結果。這是我曆經變化到了謎語時代之後,他對我的第一次佩服。由服氣到不服氣,又由不服氣到服氣,這中間暗藏著多少從體力到智力的較量呀。雖然這時小劉兒被馴服了和老實了,但我也感到有點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當一個普通人是多麼輕鬆呀,當一個公眾人物、領袖人物、前導人物和一個對群體和故鄉負全麵責任的引路人,你就看出他的艱難性和不容易了。有多少人等著讓你用謎語去戰勝他們呢?你的方針和路線才可以得到貫徹和實行。對你產生懷疑的往往還不是你的敵人和對手,首先是你身邊的朋友、群眾和外甥。高處不勝寒。過去小劉兒一直是崇拜我的──我們看這個人崇拜不崇拜另一個人的根本標誌並不在當麵對你說些什麼,而是背後是不是在模仿你──重複和模仿你的動作和語言。那個時候的小劉兒,不是動不動就模仿我的動作和神色嗎?──當然當時模仿和重複我的也不是他一個人了──他不是動不動就說「不行挖個坑埋了你」嗎?後來也改也了「不行拉塊毯子辦了你。」但一到了同性關係時代他就又要重新開始了,他又開始和我花馬掉嘴不但背後就是當麵也露出對我的不服氣要和我平起平坐了。話語之外如同弦外之音,好象我已經不行了該退出曆史舞台了現在該他們上台表演了。甚至出現我的回憶錄插不進他這部作品的現象了。他以為現在他用不著我了也就可以卸磨殺驢和過河拆橋了。過去他剛出道還沒出道的時候,他的每一本不象樣的小冊子出來之前,都要找我給題詞、題書名書出來後趕緊送我一本樣書焦渴地盼望著我能為他說一句好話──我倒不用說別的,在記者采訪我的時候,問我案頭上現在放的都是什麼書,我隻要說許多書中還夾雜著小劉兒這本新書,他的這本本來沒有任何藝術價值的書,馬上就在街頭的書攤上暢銷,就成了暢銷書、暢銷貨從此就暢通無阻了。現在他把這個給忘記了。以為老舅不行了,同性關係了,大家可以平起平坐了。好象已經到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三五年的地步。好象我已經不是我和他也已經不是他了。他隻看到了他嘩眾取寵和掛羊頭賣狗肉的不斷得手,沒有想到他的老舅也是活到老學到老不斷地蛻化和變化呢。我是一個有追求的人,我是一個不斷進取的人,這一點他沒有看到。他以為我已經退出曆史舞台了,他以為「不行挖個坑埋了你」和「不行拉塊毯子辦了你」的時代早已經過去了,但他沒有想到我現在已經不埋人和辦人了,老舅已經搖身一變又一次挺身而出,我比過去更加進步對世界又有了新招,而且這新招比過去的兩招還要更加符合現代社會的發展即更加崇尚人的智力而不是體力。動不動就「挖個坑埋了你」和動不動就「拉塊毯子辦了你」不是得靠人的體力嗎?現在動不動就「我出個迷語你猜一猜」不是更加文明和需要人的智力嗎?就坐在那裏喝茶,不用勞動我挖坑和辦人──現在想一想那些時代是多麼地簡單和低級呀,動不動就從體力上征服人家,好象過去的世界大戰一樣,甚至都有些茹毛飲血的味道了──但我從曆史唯物主義的角度又要說,當時也隻能那樣了,當時對付你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有更好的辦法你們也不一定接受。──現在時代翻轉,你們以為我到了窮途末路和從此就要退出曆史舞台了嗎?錯了。我也是一條變色龍啊,我也是隨著曆史的變化而變化呀,我也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呀。任憑風雲變幻,我依然故我。我過去抽大煙,現在改成針劑了──我僅僅用給你們出謎語,就把一切問題給解決了。當我沒有找到謎語這個時代武器的時候我感到苦悶,當我學會給你們出謎語和給你們出了一陣謎語之後,我就覺出這其中的樂趣不是埋人辦人所可比擬的,簡直是兩個社會兩重天。我進化成了一個嶄新的老孬。甚至這個時候我在村裏和街裏穿過如果誰再拿出過去的模樣和腔調來對待我哪怕這個模樣和腔調還是過去尊敬的樣子我也已經受不了了。我們之間沒有話說。我們是對麵不相識地過了這麼多年。你們聽過和猜過我的謎語嗎?我沒有在這裏吃老本,我不是靠著過去對世界的征服對你們的貢獻形象現在還賴著不走還在等著收羅曆史的餘音──當然這種餘音散盡也要很長一個曆史時期了,我現在並不靠這個生活,我不要別人因為我的年齡和我的過去對我進行施舍,我現在靠的還是我的現在,我現在靠的是我的謎語。不猜謎語不知道,猜了謎語嚇一跳。幾天前的小劉兒還處在不服的狀態處處要和我講民主講平等處處和我花馬掉嘴,現在怎麼樣呢?三個謎語下來,一切問題都解決了。不但思想通了,行動也通了,老舅不還是老舅,外甥不還是外甥嗎?我的這部回憶錄,不就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本本來是他的著作之中了嗎?我不就占了他的篇幅和占了他的便宜了嗎?過去我占別人的便宜就是靠個膀大腰圓現在不就靠雞腦子一樣的一點智力了嗎?我不就是有智吃智有力吃力嗎?相形之下,小劉兒看著是個寫字的文人現在不就一下露出原形他倒像個傻大黑粗的體力勞動者和一個五更起床到村西的路上拾糞的老頭子嗎?當然這種情況不止是小劉兒一個人了,世上所有的人不都這樣被我一步步和一群群爭取和俘虜了嗎?不但是毫不相幹的群眾,就是同性時代我的麻臉老婆,我不也就是用這三個雷打不動的謎語在打麥場上和麥秸垛前一下就收了她的「芳心」嗎?謎語不要多,隻要三個;世界不要多,隻要一個;任你長江滾滾,我隻取一瓢飲。我現在想強調的是,征服麻臉老婆那一天的日子並不特殊,人文環境不特殊,自然環境也不特殊──就在被大家屢屢利用的那個普通的打麥場;我不是在一個特殊的環境下借著某種特殊的方式投機取巧達到一個目的。如果是那樣還有什麼意思呢?哪裏還能顯出我劉老孬和小劉兒及其它人的區別呢?你們都是一些依賴客觀環境變化順水漂流動不動拿著祖奶就當娘的人,小劉兒的整個一生,不都是拿著姥娘就當娘動不動就拿他姥娘說事嗎?其實他的姥娘是誰呢?恰恰就是俺娘呀!因為他霸占了一個姥娘弄得我倒像是一個沒娘的孩子似的。我一個沒娘的孩子,三國時代一個挑擔子給大王送兔的人,最後混到了世界恢複禮義和廉恥委員會的秘書長;從異性關係混到了同性關係;從動不動就埋人、辦人到現在動不動就讓你猜謎語;從粗俗混到了文雅──可想而知這中間是多麼地不容易一步步的人生道路充滿著多麼大的艱難和辛酸了。我已經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人了。看著我是老孬和你孬舅,看著我是你的丈夫,其實我恰恰已經離你遠去。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現在經常的心態就是這樣。當然,雖然曆經磨難,時間和我曆經變幻,但有一條主線和宗旨在我身上還是萬變不離其宗,那就是我的內心。世界雖大,大不過我的內心。對於我內心的寬闊和深厚,一個小劉兒能知道多少呢?他對我的態度,無非就是看到娘舅外表對他有好處功利地不斷加以利用罷了。他霸占了我的娘又功利地利用上我,世界上的好處全讓他占了他還不自知。我在這裏隻想問他一句話:這也除非是你老舅,隨便在世界上換一個人,你這樣無理和沒有盡頭能行嗎?不說別人,單看你爹在日常生活中或是遇到曆史大事的時候是怎麼對待你的?兩相對照,不就可以看出你是如何在我這裏得便宜和得寸進尺的嗎?但我對這些也是一笑了之。誰讓我是他老舅呢?我是不依靠環境的,我是不依靠娘的──判斷一個人成熟不成熟,就是看他是不是及時斷奶。動不動就說娘和姥娘的人,就不是一個成熟的可交的可以在一起共謀大事胸有大誌腹有良謀的人。──和麻臉姑娘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不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和晚上,不是萬裏無雲和天上掛著冰盤一樣的月亮,月亮打在樹上於是就樹影婆娑了。如果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出了三個謎語,就征服了一個麻臉姑娘的心這也不算什麼隻能說是環境的影響借助的並不是我的智能也顯現不出謎語的完全魅力了。我出門還得想著挑好天氣嗎?在一個賴天氣和風雨交加的日子我就沒有魅力和眾人一樣就成了落湯雞嗎?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裏,我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我的穿著,我走路的步態和神情,也有我獨特的款式招得一幫一幫的人冒著雨顧不得自己倒要被澆成落湯雞被我的魅力所征服要來圍觀了。當然,他們看也是白看,看著我也學不到什麼,他們也就是白看一看和白走一走罷了。我的走並不是為了讓他們看而是為了我自己的內心。風雨不會影響我的神情和步態。我不是一個匆匆的過客。我顧不得挑好天氣,我的內心永遠是好天氣,我固定的謎語對於我們有固定的魅力,這才是比一個好天氣更重要的地方。那天天上沒有月亮──天上本來是有月亮的,但是被一塊雲彩讓一般人看來是懊惱地給遮住了──但在我看來遮住也有遮住的好處嘛,世界不就因此顯得更加朦朧和含糊了嗎?我要的就是這個含糊而不是一個簡單的明白。我的謎語在含糊的狀態下出台才更加有效呢,就好象一個國家的物價改革和政權變動一樣。我們的麵前是一片漆黑。天並不是沒有風,吹來的風也並不是不冷──這是一個絕對不適合談戀愛的天氣,但我就是借助這點冷,把我的手自然而然地放到了「她」的裙子裏接著蚊子怕冷也鑽到這裙子裏來了。如果是大好晴天,蚊子不就落到了臉上而不是裙子裏和我的大手上我最後壓軸的謎語不就無法身臨其境地出台就是勉強出台不也顯得有些牽強了嗎?我要的就是這個自然。天氣怎麼樣,環境怎麼樣,並不影響我對世界的把握。想你一個小麻臉,能在我老孬麵前怎麼樣呢?我們煮酒論一下英雄吧?你比小劉兒如何?你比我的前妻大美眼如何,你比我的前前妻即小劉兒的原始孬妗又如何──她一把就抓住了大美眼就要上牆跟人約會的腳呢。我知道你們個個都以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很聰明,翻一翻這本書中在我們麵前出現的所有人吧。如果我不是不挑天氣或者說更挑天氣故意挑一個壞天氣和在這壞天氣裏照樣出我的謎語和我的謎語照常奏效或者說更加合適合拍出人意料和出奇製勝,我就真的成了一隻像你們一樣的落湯雞就雜在你們這些雞之中了。看著我平常十分和藹是吧?看著我和你們或小劉兒在一起也經常提一些傻問題來讓你們或小劉兒解答是吧?這個時候你們已經從我身上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是吧?看看,老舅也有傻的時候,原來他也是個傻冒。但你們不會知道,凡是我在這個時候,凡是我和藹地和你們打成一片的時候,就是我心靈最孤獨的時候。我也是用給你們出些傻問題來排遣我的孤獨和自得其樂呢。當我看著你們那種終於逮住我了的表情和真的認真地在解答我的問題的時候,看著我恍然大悟地在那裏點頭和嘴裏在咂咂地讚同你們,其實這個時候我在心裏為你們當然主要是為我流淚。看把人逼到什麼份上了。這時我才知道往事如煙呀。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俺娘還是俺娘啊。俺娘話說起當年,說著說著就流了淚。俺娘說:當年俺小孬是說走就走了,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不覺怎麼樣;等到他走了以後,我從廚房的櫥櫃上看到孩子留下的啃了一半的月餅,看著孩子啃的那缺口和牙印,我的心一下就熱辣辣的;後來還有一次,孩子走得太急了,孩子的換洗衣服拉在了床頭,我給孩子整理這床鋪的時候,看著這衣包,在那裏怔了半天;這個時候孩子從半路的車上給我打來一個電話,我一接這電話,嘴裏一下就說不出話來了,一下就泣不成聲了。當我在車裏聽到俺娘泣不成聲的時候,我的淚也刷刷地流了滿臉。我告訴你們吧,什麼時候是你們真正的老舅呢?這個時候才是你們真正的老舅呀。這個時候的老舅才露出了他的本來麵目和真性情呢。而不是在他給你們裝傻和給你們出謎語的時候。但問題恰恰相反,我的日常生活,就是不斷地埋人、辦人一直到不斷地給人出謎語。當我對這個世界把握在手的時候,我的眼睛並不流淚;當我流淚的時候,我又對這個世界沒有把握和措手不及。我盼望時時地沒有把握但這種機會並不常有,但我時時對世界有把握的時候,我的眼中沒有眼淚雖然我在這個世界上也不相信眼淚。這個時候的老舅,雖然不是你們的老舅,但是你們可以看出他對世界是多麼地藝高人膽大了吧?說把人埋了,談笑之間就埋了,埋後,拍拍屁股就走了;說把人辦了,拉塊毯子就辦了,那裏顧得上她是17還是18呢?有一段時間我還偏偏喜歡未成年的少女呢。這就是你老舅的兩麵性了。一個月黑風高並不晴朗的夜晚,我就用三個固定的謎語,說把一個麻臉姑娘征服也就征服了,說把手放到了「她」的裙子裏也就放到「她」的裙子裏了。以為過去風流的老孬,一到同性關係社會就無法生存和就要打光棍漢了嗎?以為我還要埋人和辦人嗎?錯了。我現在有三個謎語也就夠了。社會和輩子變了,我老孬也搖身一變,還是想是誰就是誰。前兩個謎語不用說了,就像當初難住小劉兒一樣,一下就把麻臉姑娘給難住了。燈籠就要掛到你的房上了你卻還不知道,玉米餅子就要「滋拉」了你卻沒有聽見。現在蚊子已經鑽到你的裙子裏了你知道不知道呢?「她」照常不知道。過去你是一個英雄可以馳騁疆場和改朝換代,現在你在我的謎語麵前卻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冒和一個迷了途需要你老孬大叔來拯救的羔羊。當我說出這蚊子是落到我的手上時,這個可憐的麻臉姑娘,終於抑製不住地痛哭了和撲到了我的懷裏。這個時候我摸著「她」柔軟的身子,在一個平常的並不特殊的夜晚,我不一下就對世界充滿信心和可以對這世界為所欲為了嗎?說來說去,小劉兒算一個什麼東西。我的回憶錄能插到你的文章裏,就好象我後來和麻臉姑娘到了床上,這是對你的看得起你不對我滿懷感激還想對我說什麼呢?故鄉的結論,似乎都讓小劉兒給說盡了,但是這個說盡的故鄉和結論並不包括我。說起來那年我隻有兩歲,當我給俺娘留下一塊啃了幾口月餅的時候。接我的人說來就來了。我眼睜睜地就離開俺娘了。俺娘領著小劉兒到公路上去送我。一等車不來,二等車還不來。俺娘就領著小劉兒先回去了。我看著俺娘和小劉兒的背影說在村西土崗後消失就消失了。這個時候我多麼想找一個理由能再跑到俺娘的麵前呀。但是這個理由不但是我,竟也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找不到的。從這一刻起,一個兩歲的孩子,一個人站在公路上,就知道了他在這個世界上要從此失去母親和對於這個世界理由的重要了。就好象小劉兒其實從他六歲的時候起也就失去了姥娘一樣。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的一群人,竟全是一些失去母親和姥娘沒爹沒媽的人,這個時候我們能不麵目全非最終成為一群孩子和碎片嗎?這個時候我能不給你們出謎語出謎語的時候我還能考慮麻臉姑娘的爹媽到底是誰嗎?──如果我想到這一點,我也就不會給你們出謎語了;我就是因為這麼沒心肝,所以我在世界上得到了一切。我在說這話的時候,就像我現在正在寫回憶錄一樣,是心平氣和而不是急躁、憤怒和偏激的表現。心平氣和的前提是我知道這個世界的謎底,在閃亮的紅燈熄滅之後,身邊留下的隻是爆竹的碎片和孩子的碎片──當我把手放到麻臉姑娘的裙子裏時,我已經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留下的也就是殘存的熄滅的香火。別人揭開你的是蓋頭布,我揭開你的卻是下擺很短的裙子。當我把手伸進你裙子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世界在我麵前又打開了一扇新的門。我不希望在我十年之後推開一扇門,裏麵發生和上演的還是一個老故事。當然世界上的門一扇一扇是永遠推不完的,我們每一個人在世界上能推開幾扇呢?推開的門,裏麵上演的正是我們熟悉和背誦了多年的老故事。就像一茬一茬的小學生,每年讀到的不都是過去的老課本嗎?就像小劉兒的作品,我們在他的新作中不是總見到我們已經在他過去的作品中屢屢見到的老麵孔嗎?這種老麵孔在生活的陌生環境中見到還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來遠方突然見到老朋友,不也同樣樂乎?但我們在作品中不斷見到這些熟悉的老朋友,就不會像在生活中見到老麵孔那樣讓我們激動嘍。以前我把小劉兒作品的這種現象歸結為小劉兒的無能和弱智──當然這也沒有什麼錯,但現在看我們還是把這個事情看得過於簡單了;除了他個人的無能和弱智之外,還有很深刻的社會背景和社會原因呢。這不是小劉兒一個人的問題而是我們所有生活在我們故鄉土地上人們的通病。老故事屢屢上演,你碰到同性關係時代的老曹和老袁,他們說的竟還是三國時候的話;你遇到六指和豬蛋,剃頭匠還是剃頭匠,劁豬的還是劁豬的;這個時候你如果單怪小劉兒,恐怕老舅我心中還沒有這麼大的孤寂呢。孤寂雖然是一種智能我也知道,在這個世上不是誰想孤寂就可以孤寂的,但當一個孤寂和變化的人,一個從埋人到辦人,從辦人又到出謎語的人,一個已經不拉毯子而是說把手伸進裙子就伸進裙子的人,本來你活得是進步的和有滋有味的,如果這時候你不清醒也就罷了,但如果這時候你還是清醒的,當你推開這扇門和把手伸進這個裙子時,你明明知道雖然你是新的但這個世界還是老的,故事還是老故事,裙子還是老裙子,裙子裏並沒有什麼新內容的時候,這個時候你的手下去的是多麼地悲哀呀。我也就是哄著你們玩一玩罷嘍。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一輩子,你總是口口聲聲說扒了皮還能了解我,我一撅屁股你就知道拉的什麼屎,但是現在你可知道我的悲哀?看著老舅是一個拿得起和放得下的人,其實有誰知道老舅的心也很悲涼呢?老舅也是一個心很重的人呢。有誰見過老舅一個人在廣袤的天地和背景下一個人抱著頭在那裏孤零零和傻呆呆地發愣的表情呢?這個時候你孬舅的傻,才是真傻呀。傻有傻的層次呀。這也就是我為什麼在你們麵前總是樂嗬嗬和傻乎乎的原因。這就是我為什麼總是向你們提出傻問題和在那裏等著你們回答的理由。如果我不是自己在寫回憶錄,如果我的一切還是像以前那樣由小劉兒在那裏想當然地編排,我不就還是《大狗的眼睛》和《烏鴉的流傳》裏麵的樣子嗎?把我放到那個年代,小劉兒還勉勉強強可以刻畫出我的模樣雖然也是照貓畫虎,但是如果讓他現在再來寫我,大家恐怕就永遠不知道我的本來麵目和我的真正的心路的曆程了。這個時候恐怕就出現誤導和誤讀了。單單是出於這個原因當然我也不會僅僅是出於這樣一個原因,我也要把這個回憶錄給寫出來──我把手放到了下麵的裙子裏,我在上麵出了一個謎語,如果你要開門見山和從表麵上下車伊始和走馬觀花地對我有一個了解,這也就是我給你們的第一印象了。推開我這扇門吧,這裏上演的不是千年不變的老故事。到田野上去找吧。隻有在那裏,才能找到你們真正的孬舅。為什麼你們放逐了豬蛋呢?為什麼你們不放逐我呢?這才是我苦惱和所要追求的呢。放逐豬蛋對豬蛋是一種痛苦半夜還在山崗上望著村莊發出野狼一般的嚎叫,如果放逐我對我就是一種大歡喜我就要每天在那裏傻嗬嗬地樂笑了。但是曆史還是把我放到了你們中間,你們還是什麼時候離開我都心情浮躁成不了大事。那麼我就仍然平心靜氣地坐在打麥場上出我的謎語和談我的戀愛吧。當然這對我也像吃一個梨膏糖那樣容易。我三個謎語下來,我的手就伸到了麻臉姑娘的裙子裏──我並不像小劉兒和小劉兒他爹搞起戀愛來那麼艱難。──你們過去苦大仇深現在怎麼能不順著那條老道和在老路上演一些老故事呢?你們走著走著就又走回去了。你們在過去的曆史上沒有動不動就埋人或者動不動就辦人的經曆。有這種經曆和沒這種經曆還是大不一樣哩。出謎語和進裙子也需要深厚的曆史底蘊。三個謎語就像三條繩索。拋出去就把一個對於故鄉來說也是碩果僅存的麻臉姑娘給套住了。世上臉上幹淨的姑娘多得是,但麻臉的姑娘已經不多了。麻有麻的好處哩。麻有麻的刺激哩。當然這種好處和刺激不是任何人都能發現和使用的。就好象一朵荷朵出汙泥而不染,大家都想到那朵荷花,有誰想到了那塘汙泥呢?我的麻臉姑娘,就是這樣一朵插在故鄉牛糞上的鮮花。「她」竟也是土生土長的故鄉人呢。在這動不動就來了外國人──動不動就來了歐美人和南美人的故鄉,大家動不動就以找外國人作為自己的同性關係夥伴為開放標準的今天,我也是唯一敢於和善於反潮流的人哩。放著那麼多外國人我不找──假如我要找的話,連袁哨、瞎鹿、女兔唇這樣的都能找到,哪裏還差我何?還不是像你前孬妗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伸到腰裏摸一個虱子那麼現成嗎?我上一輩子找的就是一個歐洲人,就是世界上最出眾的名模馮·大美眼。但正因為我有這樣的經曆,就好象我有了埋人和辦人的曆史底蘊現在才有了謎語一樣,我在曆史上有了馮·大美眼,現在我倒要在故鄉找一個土生土長的鄉下麻臉丫頭了。我這樣做還不純粹是出於大魚大肉吃膩了,現在來換一換野菜的動機,好飯好菜我永遠吃不煩,我是不讚成好吃還是家常飯,要穿還是粗布衣的說法的;什麼是家常飯?在不同的家庭,也有不同的標準呢。我秘書長當了那麼多年,以前的家常飯,還是我現在的家常飯嗎?以前我穿粗布的襯衣,會和我現在要穿粗布襯衣的動機是一樣嗎?還是有理性的認識有理論作指導哩。就好象小劉兒吧,剛開始寫東西的時候,不是也背著我們當著一群傻冒十分牛氣嗎?不是衝向世界動不動就關心全人類嗎?看他起的書名不就說明問題了嗎?一上來就是《烏鴉的流傳》,蚊子打哈欠,多大的口氣。但是當我們往後看50年,那個時候的他,不就不那麼燒包和那麼騷情了嗎?不是動不動就說出「其實我的東西也就是寫給我故鄉的人看的」,而且是「寫給故鄉和我年齡差不多的一群同時代的人看的」的話了嗎?──當然他能說出這麼清楚和明白、深刻和謙虛的話也是我們50年對他耳濡目染的結果,不過即使這樣,他晚年成了一個幹瘦老頭的時候能說出這麼有分寸和得當的話,也出乎我們的意料──為什麼現在我還和這個不爭氣的外甥爭論動不動就攪到一起猜謎語呢?可見我不是看他的現在,而是看他的將來;為了聽他一句話,我就付出了還要和他再玩50年的代價。這一天一天都是付著學費的。他跟著老舅學東西還要老舅付錢,王八羔子!但我在戀愛問題上,所以要選故鄉的麻臉而不再選異鄉的美眼,不再走到老路上,在這一點上,和小劉兒晚年說的話情形倒有點相像哩。我改變不了歐洲和南美,我隻能退縮到我的故鄉;就好象我動不動就給你們出謎語一樣,在你們還少不更事動不動還以找外國人作老婆或漢子為時髦的情況下,我就迷途知返要在我的故鄉找一個麻臉了。我改變不了歐洲和南美,我改變一個故鄉可以吧?我改變不了大美眼,我改變一個麻臉可以吧?當時在亂哄哄的打麥場上我什麼人找不到呢?甚至不用我主動去找,什麼樣的歐洲和南美爺們當然這個時候就叫「妞兒」了不都搖著尾巴舔著我的巴掌嗎?但是我就是對他們置之不理,我就是要找我故鄉的麻臉。我在眾目睽睽和驚愕失色的眾人這中,一把就抓住了我的麻臉;接著在一個並不特殊的天氣裏和晚上,我就把「她」帶到了打麥場上的麥秸垛旁。我就重新開始了我的第三次人生──說到這裏我倒要問你們一句,你們哪一個人不是幾輩子一道湯地就這麼下來了──老曹老袁從三國到現在不都是一個模樣嗎?哪一個能在不長的曆史階段重新開始三次人生呢?唯有我,還在努力當然也有些吃力地向前走。地上本來是沒有路的,老舅一走過去,也就是路了。──那麼現在我知道你們想問的就是:這個故鄉的麻臉姑娘到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