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卷二 打麥場(2 / 3)

「離開故鄉這麼多年,早已過了龍爭虎鬥的年齡嘍!」

沒想到這句話,被毫不相幹的郭老三摻著涼風給聽到了。這句平常的話,不知怎麼就戳著郭老三的心尖子了。聽到耳中,落到心頭。心中琢磨琢磨,眼中的淚也就「唰唰」地下來了。平時他也是看不起劉全玉的呀。如果不是礙著俺姥娘夾在裏邊,他早就要跟他秋後算賬了。那首長長的轟動世界的《最後的離別》,作者到底算誰呢?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定論。這是地道的中國民歌,歐洲教授怎麼會作得出來呢?歐洲教授卻說,看似是民歌,看似不經意,其實這就是創作的最高境界和千錘百煉的結果呀。這樣一粒優秀的藝術珍珠,一個山村野夫,能夠作得出來嗎?如果他是小劉兒,我服氣,可以把創作權讓給他,可惜他不是小劉兒,他是小劉兒的舅姥爺,我當年娶的是他侄女,對這個準老丈杆子我還不清楚嗎?別說是詩歌這種藝術創作中最高雅的形式,就是我們現在姑且算它是順口溜,你看一看日常這個郭老三是不是能把正常的吃飯撒尿的用語給表達清楚──假如能表達清楚,我就不跟他爭這個發表權,我就把這首世界著名長詩的署名權讓給他;可惜他表達不清楚,如果我們張冠李戴,不是使曆史蒙受了最大的恥辱嗎?──這是兩人日常的爭鬥;這種爭鬥,現在在月明星稀的故鄉的打麥場上,宇宙浩瀚,秋蟲唧唧,一切開始顯得那麼渺小、渺茫和不重要。於是劉全玉教授,就有感而發或更是不有感而發地說了那麼一句話。他這一句話,也就感動了我的舅姥爺郭老三。你早這麼認為,我們之間不就不存在芥蒂了嗎?我們還是娘舅親呢。事情鬧到最後,大家都哭不得,你說責任怪誰呢?你說我該笑還是該哭呢?這時的郭老三,最後還是選擇了哭。一開始哭也就是做個樣子,最後哭著哭著,自己把自己感動了,也就欲上前抓住劉全玉的手,與他和解,接著再和他共同探討那首長詩的來龍去脈。過去我們兩人搞分裂,沒有功夫更多地探討這首詩歌的更深的藝術蘊涵,現在我們和好了,這首詩我們不就可以重新討論了嗎?這次我們爭論的就不是藝術之外的東西了,這次我們就在藝術之內打圈圈。最後咱們再討論署名問題。真不行就算共同創作嘛。該討論的不過是署名前後的問題。他欲上前抓住劉全玉的手,將堵在心頭不吐不快的諸多想法一一表達出來。但沒等他把這些自我感動和到目前為止還純屬個人的想法──誰知劉全玉是不是這麼想和同意不同意這麼做呢?──表達出來,世界上又橫插一杠,這時得勝回朝的另一個詩人髒人韓闖了進來,打斷了他的思路和籌謀。這可讓人真他娘的掃興。世界上的詩人多了可真不是好事。詩壇這麼混亂,就是讓這些人給鬧的。郭老三本來想抓住劉全玉的手,沒想到這隻手半空中卻讓髒人韓給抓住了。郭老三有些哭笑不得,髒人韓已經自顧自地說上了:

「那麼一群流氓,硬是讓我一人給收拾了。如果沒有一點詩人的氣魄和氣質,以及人在寫詩時那種大而無當的二杆子精神,換另外一個人,如果他不是從詩意的角度出發而是從派出所處理流氓事件的角度出發,這事就非讓他搞砸不可。──我承認按照別的辦法也能處理妥當,但不一定能處理得這麼精彩就是了。說到這裏我要提出一個問題,如果這個人純粹是一個詩人,在曆史上沒有當過一任官員,這個人也不一定能寫出好詩呢。他隻能看到社會的表麵現象而看不透社會的本質。如果他當過官──當官並不影響詩歌的創作,反倒開闊了詩人的境界和視野。場麵一下子就大了,一下就不局限於個人感情而擴大到一個縣了。一直到今天,我還為劉老孬當了秘書長而不會寫詩而遺憾呢。這是多麼大的損失啊。如果這個差事讓我來幹我不定寫出怎樣叱吒風雲和氣吞山河的篇章呢。當然這還不是我要說的和要表達的意思的全部。我說的事物的另一個方麵是,寫好詩的人一定要當過官,而當官的呢?如果這人不會寫詩,處理起事情來,也要像便秘一樣幹結呢。為什麼一些大人物都好便秘呢?就是因為他們不會寫詩。當然,有些會寫詩的政治家也會便秘。從這個意義出發,不管是便秘的詩人或是便秘的政治家,遇到剛才小流氓調戲小女子的場麵,都會束手無策和不知所措。也就是碰到我了,既懂得政治,又會寫詩,就順手牽羊地解救了這麼一個人。這個人幾百年前和我夫妻一場,也算是她的造化。原來我們又相遇到這裏。如果我把這千年的恩怨和重逢添油加醋地寫成一首長詩,不知又要感動多少人呢。過去你們不是看不起我的順口溜嗎?這次就不是順口溜而是宏大的詩篇了。這就是政治和創作兩不誤甚至還能相互補充和啟發的又一例證。如果這樣一部巨詩出來,我不是誇口,我不是故意要戳你們的心窩子和捅你們的肺管子,那就是這首長詩,一定會超過《最後的離別》。如果情況是這樣,我倒要事先向你們打一聲招呼。這也是我為什麼要憑空抓住你們本來不是伸向我的手而好象有些不知趣的原因。我知道你們這隻手本來是要伸向你們自己的,借著這隻手,你們還要相互同情和安慰。一番但在大的曆史之下,你們這種相互同情和顧影自憐還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我明知是這樣而不告訴你們──告訴你們你們會有暫時的痛苦,但不告訴你們當這種曆史大潮真要到來的時候那就不是痛苦的問題而是你們要被滅頂的問題了。到了那種時候,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我們呆在一個黑屋子裏,屋子就要坍塌了,我是叫醒你們呢,還是任你們昏睡下去呢?我思想鬥爭半天,出於對你們的愛護也是出於我的良知,我還是決定叫醒你們。你們的詩就要被廢棄了。你們的《最後的離別》就要被擱置、擱淺和見鬼去了。這時你們還在那裏爭論到底誰是故鄉詩歌和順口溜的教父,還有什麼意義呢?就好象一塊臭肉就要被扔掉,這時肉上的蛆蟲還在那裏爭誰的個大誰的個小;船就要翻了,船上的人還在那裏爭毛毯;飛機就要爆炸了,大家還在那裏爭行李箱還有什麼意義一樣。如果你們還剩存著一些智力的話,我勸你們就不要爭了,反正人就要死了,為什麼不把腎髒和眼角膜捐獻給人類呢?為什麼不再為人民做些貢獻呢?反正你們的爭奪已經沒有意義了,為什麼不把這個故鄉詩歌和順口溜教父的桂冠讓給我呢?這個桂冠就是車船不翻飛機不爆炸對於你們除了沽名釣譽之外也沒有什麼意義!一個是胡同串子,一個是沒當過官的所謂的教授──教授能會有什麼學問?你們還能再寫出什麼來?──而把這頂桂冠讓給我,對於今後人類詩歌的發展,卻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呢。所以,我自做主張地就從中間將你們的手給截住了,本來應該你們倆相互握著的手,我在中間給握住了。我握住一個還不行,我還要握住另一個,」髒人韓說著,就又握住了人和手都在那裏和郭老三一塊發愣的劉全玉,「握住你們的手,就像裁判在台子上握住兩個拳擊手一樣;你們誰輸誰贏,就看我的判定了。但這次你們誰也沒有贏,冠軍是裁判,是不是也出乎你們的意料呢?──我看這事就這樣拍板吧。那個鼻祖的帽子放在誰兜裏呢?現在掏出來就是了。掏出來也就沒事了,我們就可以分手了。……」

說著,髒人韓就有些下作,他老人家不懂如何從別人兜裏往外掏東西,也已經多年矣。他不喊衙役和班頭,說著說著,自己就下手到劉全玉和郭老三兜裏亂掏亂摸起來。連個亂攤亂派的名目都沒有。這就激起當事人和大眾的憤怒了。你整天編的順口溜都在諷刺和編排幹部的種種貪贓枉法,你現在的所做所為,不和你諷刺的對象殊途同歸了嗎?這時覺出你平日的諷刺膚淺和隔靴搔癢了吧?就算你不是為私而是為公,就算剛才不是個人行為而是社會行為,就算你不是為了兜裏的東西而是為了詩歌和人本身,那麼剛才幾個小流氓摸人不成,現在你髒人韓摸人就成了嗎?這樣一串話問下來,剛才還洋洋得意的髒人韓,這時也有些發愣和不知所措了。接著就有些結巴和不能自圓其說了。剛才?我和剛才的流氓是一樣的性質嗎?剛才那幾個小流氓摸的是女的,我現在下手摸的,不是我的同類嗎?髒人韓不說這話還好些,一說這話,就更被我們抓住理了。剛才幾個小流氓摸的是女的,你現在摸的是你的同類,正因為這樣,你比剛才的小流氓,犯的罪過還大呢!現在故鄉是什麼時期?是同性關係者回故鄉時期,你摸同性所犯的流氓行為難道不比幾個小流氓摸異性性質要嚴重得多嗎?和你比較起來,人家那麼做倒是關心、愛護別人頂多是開了一個玩笑,你倒是徹頭徹尾地耍流氓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流氓,是借討論詩歌之名耍流氓之實的有組織有預謀的行動。你把郭老三和劉全玉當成什麼人了?郭老三和劉全玉是那樣的人嗎?說到這裏,我們不但對髒人韓懷疑,對郭老三和劉全玉也有些疑惑了。打麥場上這麼多人,為什麼他不摸別人的身子單要摸你們的身子呢?單單用一個為了詩歌的理由就能解釋通嗎?今天不進一步說清楚,你們就不要想走出這打麥場一步。本來劉全玉和郭老三對於髒人韓的突然出現抓住自己的手就很感突然和討厭,特別是劉全玉,本來也就是自己在那裏自艾自怨,說了那麼一句話,因此引來郭老三的手已經讓他沒有思想準備和不知所措,現在在這牛糞裏,又插進一隻手,這隻手插進來還亂攪和,要和他們爭名奪利;事情鬧著鬧著,連麻煩和官司也落到自己頭上,他和郭老三這時惱怒的倒不是那頂桂冠,而是因為鬧的這一切給他們惹來的麻煩和在這麼好的月光下讓人不能清靜。於是兩個人就不著邊際當然也不著目的地惱怒起來。令人更惱的一層是,他們惱的理由和惱的目的竟這樣相差十萬八千裏你又不能不惱。於是兩個人的惱怒又加上一層同歸殊途的羞恥就有些惱羞成怒了。當然也是為了用行動說明自己,說明自己和髒人韓並不是一夥的,歐洲教授也忘記自己文雅的身份而脫出自己在故鄉時的本相,兩人都像地裏趕牛的夯漢一樣,脫下自己的鞋底子──沒有工具可借的時候,就借自己的鞋底子──誰說我們的故鄉不會依賴工具呢?──開始追著髒人韓滿打麥場趕打。髒人韓被鞋底子打得「嗷嗷」亂叫和抱頭鼠竄。這時視察各鄉的縣委書記從這裏路過,看到這個場麵說:

「我們對髒人韓沒有辦法,他的同類對他是有辦法的。以後誰再要求出國,就讓他出國嘛。我們把他訓練不過來,讓他的同類訓練他嘛。如果我們這樣訓練髒人韓,一場訓練下來,他不知又要怎樣編排我們呢?現在好了,我看他也隻顧抱頭鼠竄了!」

劉全玉和郭老三見自己的舉動無意中受到了領導的表揚──這又是無意之中的事,心頭和手下就更來勁了,鞋底子下去得又快又狠,邊攆邊打嘴裏還邊說:

「領導不敢教訓你,我們也不敢教訓你嗎?你不是當過領導嗎?現在就讓你看看把我們惹急了群眾造反的滋味!官逼民反,欺人太甚,把我們的物質利益剝奪了,我們能夠忍耐,把我們的精神生活剝奪了,我們還能忍耐,把我們的自由剝奪了,我們也能忍耐,但你就是不能剝奪我們的想象能力。如果你把我們的想象能力也剝奪了,我們還怎麼像阿Q一樣活著呢?我們日常的生活靠什麼支撐著?我們掏的是牛馬力,吃的是豬狗食,我們在掏力和吃食的時候,我們在大田裏踹牛糞的時候,我們腦子裏靠什麼支撐著我們難熬的時間呢?也就是靠我們腦子的想象了。這個想象的標誌是什麼呢?也就是『吭喲吭喲』和『嘿哼嘿哼』的詩歌創作了。你以為我們的創作像你一樣純粹是為了個人和自娛嗎?錯了,我們一旦進入創作狀態,就不是個人的事而代表整個故鄉人民呢。人民性體現在哪裏?它不是一句空話,就紮紮實實地體現在像《最後的離別》這樣偉大的篇章中。你現在下兜掏我們的桂冠,你這單單是掏我們個人的東西嗎?如果單單是掏我們個人的東西,這樣一個沽名釣譽的東西,我們早就扔給你了,我們早就棄之如敝屣了,但是事情並不這麼簡單,這頂帽子從戴到我們頭上那一刻起,我們就不再是個人身份而是人民的代言人了。這時你如果再掏我們的帽子,就不單單是掏我們一個帽子的問題了,而是在掏我們故鄉人民的心呀。我們是在捍衛自己的帽子嗎?不,我們是在捍衛一個民族的自尊心和想象力呢。我們是在捍衛真理和正義呢。想到個人利益我們身上沒有動力,但一想到故鄉千千萬萬的人民──人民是如何把我們哺育和培養大的,人民是如何把我們送上詩歌創作的道路的,現在該我們捍衛人民了──我們就渾身是勁,我們手中的鞋底子,能不下去得又快又狠嗎?打死你個丫頭養的,打死你這個不單是物質的上乞丐而且也是一個精神上的扒手。讓你以後再騙人,讓你以後再搶人的東西!……」

兩個打一個,可憐一個髒人韓,現在隻有招架之勢,沒有還手之力。何況他還輸了理呢。人怕輸理,狗怕夾尾;髒人韓就成了一條夾尾的狗和慌亂過街的老鼠了。這時不單劉全玉和郭老三追打,連在場的群眾也被老劉和老郭的一番話給發動起來了──原來這追打中也代表著我們的利益呢,平常遇到和我們毫無關係的追打,我們還在那裏起哄和打一個太平拳呢,現在一切和我們有關了,我們加入其中不就更加有理由了嗎?髒人韓就成了一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何況在那些和平的日子裏,也有好多人對髒人韓的創作看不慣呢。你也有今天,你也有栽到人民手裏的時候。如果不是豬蛋和馮·大美眼怕因小失大引起別的風波及時上前勸阻,我們的髒人韓,恐怕早就被大家的鞋底子打成一塊肉餅了。當髒人韓滿臉是血渾身掛彩躲到打麥場一角向隅而泣,邊泣邊在那裏嗚咽著說:「這就是時代嗎?我就這樣生不逢時嗎?」時,豬蛋倒笑著對馮·大美眼說:

「這個老髒,教訓他一頓也好。如果不及時教訓他,任其發展,任其不知天高地厚地將他的順口溜編下去,很難保證他將來的創作中僅僅是編排縣委,而不涉及到我們村幹部。讓他知道一下馬王爺三隻眼,自由和創作自由也不是絕對的,他以後就會老實多了。比這更妙的是,這次我們領導既沒有出麵,又讓群眾把他給教育了,最後倒是我們把他給解救了,讓他什麼都說不出來,打碎的牙隻好往肚裏咽,這也體現了我們當領導的政策和策略水平哩!」

說完這個,兩個人看著遠遠哭泣的髒人韓,倒矜持而不自滿。倒是這時的劉全玉和郭老三,在那裏有些得意過份了。劉全玉說:

「我在歐洲,就是這樣對待侵犯我人權和著作權的人的!」

他現在這麼一說,倒是把他剛才打人鞋底子的意義給降低了。郭老三卻說:

「操他個大爺,不是考慮他過去對曆史還做過些貢獻,你們眾人能勸得住我?我郭老三是什麼人?我在曆史上的貢獻,僅僅是一個詩歌嗎?別想往我眼裏揉沙子,真不行,我也能挖個坑埋了誰!什麼能騙過我的火眼金睛?其實象髒人韓這樣的人,在生活中也不隻一個,有時包括你身邊的戰友,心裏到底怎麼想,都還保不齊呢。我就是現在不揭穿他,給他留一點反省的時間和餘地罷了。如果他再不覺悟,總有那麼一天,他的下場也比現在的髒人韓好不到哪裏去!……」

說完這個,就近從基挺·米恩手中拿下人家正喝的礦泉水,毫不客氣地喝了一口。基挺·米恩在此時此景,也沒敢說什麼。郭老三教育了髒人韓,我們大家也都受了驚嚇。還真有些敲山震虎的作用呢。倒是劉全玉聽了郭老三的一席話,心裏有些不大受用呢。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他還有許多話外之音和弦外之意呢。但因為剛剛和一個共同的敵人鬧過矛盾,他身上還有許多掣肘,如馬上再挑起一場戰火,也有些力不從心,於是就咽了一口唾沫,暫時將這不滿藏在心裏不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先放你十年再說。倒是從這一點上,大家看到了劉全玉和郭老三的區別,人家到底是歐洲教授,比一個趕牛的土頭土腦的郭老三有頭腦多了當然也狠多了。從這一點看,故鄉詩歌的教父,說不定就是這個白麵書生的教授呢。至於郭老三這一席話給自己帶來的損失,就是他本人所能知道的了。當然這也都是他們個人之間的爭鬥,對於整個打麥場來說,也還隻是一個枝節──我現在想說的是,就是人和人之間出現了這麼大的原則上的爭論、分岐和打鬥,打麥場上還是沒有引起大規模的騷亂。這場爭論和後為的騷亂依然無關。我們的打麥場,安穩不動如山。這場爭鬥之後,打麥場上又出現了一場爭論和爭鬥。本來小蛤蟆在那裏抽水煙,他的水煙袋是從白螞蟻手中借來的。本來白螞蟻不會把他的水煙袋借給別人,除了那些他認為對自己現有時有利的人──過去有利不行,將來有利也不行,就是得現得利,他才可以借給你。當然也有例外了,就是在他高興的時候,我老白在世界上高興了,那麼我對世界就有一個新說法,這時不管對我有利還是沒利,我都可以把我的水煙袋借給你小子吹一吹。吹一吹吧,吹著玩吧。譬如以前在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理論研討會上,白螞蟻研討得高興了,就把自己的水煙袋借給過孬舅的魂靈;後來又不高興了,純粹是因為身子困了和乏了,就沒有將煙袋借給外賓巴爾·巴巴,因此讓巴爾·巴巴靈機一動利用水杯製造出新的第二代流線型水煙袋。本來今天白螞蟻是不會把水煙袋借給小蛤蟆的,小蛤蟆現在對他沒用,他老白今天也不是特別高興。但今天情況又有些特殊,因為小蛤蟆送給他兩隻繁殖的蝌蚪,白螞螞看著蝌蚪在瓶子裏遊得分外高興,於是就想象著等打麥場上的會散了,自己如何回家和兩個蝌蚪玩遊戲。螞蟻戲蝌蚪,聽起來不也很色情和很特別嗎?不也是一個話題嗎?於是就同意把自己的煙袋借給小蛤蟆抽上兩分鍾。在白螞蟻賞玩瓶中的蝌蚪和小蛤蟆吹著白螞蟻水煙袋的時候,老呂伯奢這時走過來,他手裏拿著一杆旱煙,要借小蛤蟆水煙的紙媒子火用一用。借火沒有引起什麼,小蛤蟆痛快地把火借給了老呂。但等兩個人點著水旱兩煙對吹的時候,老呂首先挑起了話頭。他抽著旱煙,突然就看著抽水煙的小蛤蟆不順眼。這時他想起原來兩個人是仇敵呀。兩個人在誰是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鼻祖問題上,還有過相互不服氣相互爭論的曆史呢。兩個人在這個曆史問題上的爭論還沒有定性和蓋棺論定呢。老呂承認,如果從意義的先鋒來說,小蛤蟆高老呂一籌,當年我和老曹搞的雖然是同性關係,但人家小蛤蟆卻一下就搞到生靈關係呢。但事物也不能這麼絕對地看,事情總要有個先來後到和長幼有序。從意義的先鋒是那麼看,但從時間的概念上來說呢?別說是一個小蛤蟆,就是10個小蛤蟆加起來,也不能和他老呂同日而語。他老呂是在什麼時候搞的?是在三國時代,在英雄紛爭和英雄輩出的時代;而小蛤蟆呢,隻不過是大清沒落王朝的一隻蛤蟆罷了。相差著一千多年呢。先鋒在時間麵前算什麼呢?不是早晚都要跑到古典的大會裏去集合嗎?這成了兩個人相互不服氣和各執一端的淵藪和根源。兩人平日不見還好些,一見就氣不打一處來。本來兩人吸煙也就是吸煙,你在這裏吸你的水煙,我在那裏吸我的旱煙,井水不犯河水,老呂純粹是吹煙沒有火媒子,要向人借一借,看到那邊有一團火在閃,看到天邊有一簇聖火,沒想那麼多就湊了上去。到底是人老昏花呀,直到湊了上去,點著火,借著火光,才看清眼前的持火者,竟是這麼一隻平時見麵就讓人生氣的氣蛤蟆。如果早一點知道火光的來源,我老呂哪怕這旱煙不吹,也不至於向他借火和跟他這水煙攪到一起呀。水火不兼容。但既然這煙給點著了,也吸到肚裏了,這時想用抽煙機從肺管子裏再抽出來,也為時已晚,於是隻好肚內損失肚外補了,一邊抽著旱煙,一邊說起了風涼話:

「光有煙火頂什麼用呢?就能照亮曆史了嗎?人間的煙火說到底虛無縹緲,曆史的雲煙才有反映生活的真諦呢。說起同性關係來,如果有哪個不知趣的嘴上沒毛腿上也沒毛的嫩東西再跟我在那裏胡鬧和爭這個曆史地位因此引發一場曆史鬧劇的話,我這旱煙鍋,就一定會對他那水葫蘆不客氣。你有什麼資本可以和我對抗呢?你那杆水煙袋,恐怕也是借來的吧?……」

當然這就惹火了毛頭小夥子小蛤蟆。你從年代看是多了一些,但一個年代說明什麼呢?現在是講年代的久遠還是講意義的先鋒呢?引導我們向前走的普羅米修斯之火,決不存在於一個曆史的陶碗裏。它是風雨之中不滅的靈魂。丹柯把心掏出來點燃照耀著黑暗,讓我們並著肩拉著手往前走。如果說你老呂是一個曆史陶碗的話,我就是砸碎這碗的普羅修斯和丹柯。同性關係者決不是同性關係的祖先,比同性關係走在曆史和時間前麵的生靈關係,才是同性關係者的大伯呀。如果要比較曆史的時間的話,倒是要比較這個曆史時間了。從這個意義上講,你那個同性關係時間雖然長,但等於浪費和空轉;我這個生靈關係的時間雖然短,但一點一滴,都有著巨大的曆史性變革的意義──在這種情況下,我不但是同性關係的先驅,還是時間的先驅呢。如果我們連這一點都認識不到或認識到不承認的話,我敢說,我們人類在關係曆史的摸索,還要有相當長的一段路程要走呢,還要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處在黑暗之中呢。在這種情況下,我不跟你計較什麼也就罷了,還由得你個老幫淬來主動挑釁了。何況是在我剛剛借給你火的時候。既然你對我不客氣,我如果再對你客氣,我們所要受到的損失,就不單單是我個人的而是對整個人類和曆史不負責了。想到這裏,在真理和正義的驅使下,以真理和正義的名義,小蛤蟆就要反擊,手中的水煙袋,已經高高地舉了起來。如果你再不服氣,就送你上西天。何況中國人這麼多,不差你呂伯奢一個。這時的小蛤蟆,又特別理解三國時老曹為什麼要殺掉這個老呂也就是老驢頭了。雖然在平常的日子裏,小蛤蟆對老曹也看不起。現在看來,老呂到底是不是被老曹以同性關係的名義殺的,還是一個疑問和曆史懸案呢。拋開同性關係不講,就是單講做朋友,處得久了,誰也難保不起殺他之心。看著水煙袋打過來,老呂,經驗豐富,曆史悠久,當然也不發怵。真理在談判桌上說不清,隻能靠武力來解決了。事情妙還妙在,戰爭不是由我挑起的,我是自衛反擊,真理和正義在我一方;如果他將我的頭打破了,我就成了被壓迫民族和被壓迫人民,世界的同情在我;如果我戰勝了呢?就是世界人民打擊法西斯的一個偉大勝利。事情過去45年,人們還要慶祝反法西斯戰爭45周年的勝利。可進可退,可攻可守,這就是正義之師和正義之旅的優勢。於是也意氣昂揚地舉起手中的旱煙袋,向小蛤蟆的水煙袋迎了上去。但在兩上煙袋接茬和交火的時候,一個程咬金又殺了出來,也伸出一個半旱半水的煙袋,將兩個煙袋架在那裏。你道這來人是誰?就是剛剛在另一個場合得勝乘著威風而來的郭老三。郭老三剛剛和劉全玉在對付髒人韓的戰鬥中取得了勝利。但他也和髒人韓一樣,犯了得理不讓人把得勝的真理用之四海的錯誤了。他以為在對付髒人韓的戰鬥中取得了勝利,現在挾著勝利的威風就像挾著雷霆萬鈞之力也能在這場小蛤蟆和老呂伯奢混戰中撈些便宜呢。你們不是在討論誰是同性關係鼻祖的問題嗎?這個問題也不能拉下我呀。我在這裏也有重重的一筆呀。你們混戰不對,但這個混戰比起你們把我拉下,還算是小錯誤呢。你們當年搞過同性關係和生靈關係,我在曆史上就沒有搞過麼?如果說搞生靈關係比搞同性關係還要高級和先鋒,我不就是你們尋找的那個鼻祖嗎?如果小蛤蟆剛才對呂伯奢提出了新的時間概念和算法的話,我們兩個不是也同樣適用於這種理論嗎?我們總不能對一個人是一種理論對另一個人是另一種理論吧?如果是這樣,雖然你搞生靈關係在大清王朝,我搞生靈關係在民國初年,但我們用新的時間概念一測算,我不又成了你的先驅嗎?就算我們不比時間,我們比較在曆史搞過的生靈體積的大小可以吧?有時候體積在人的生活中和這個世界上也占有很大的比重哩。大人可以欺負小孩,大國可以欺負小國。如果比這個,對不起了蛤蟆大爺,您老人家就在這裏吃了眼前虧和栽了大跟頭了,您在這一點上可就在後生麵前跌了眼鏡了。您在老呂麵前是後生可畏,那麼用同樣的道理您在我的麵前呢?您當時搞的是一頭羊,我搞的卻是一頭牛呢;不管你的羊是紫花披頭羊也好,是藍花花披頭羊也好,再大的羊,總大不過牛吧?瘦死的駱駝還是比馬大吧?既然是這樣,你們在這裏爭論和打架還有什麼意義呢?如果你們兩個聯合起來向我投降,是不是更好和更明智一些呢?這也減少了你們之間毫無必要的磨損和喪失──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架住你們兩杆煙袋的原因。當然,這隻是原因。後果大家是可以料想到了。和髒人韓在劉全玉和郭老三麵前的結果也差不多。兩個人正在爭論,哪裏容得下第三者呢?本來沒有火,現在也四處冒火了;本來火是一頭的,現在就漫山遍野和星火燎原了。沒有目的的多頭惱怒,增加了這場戰爭的激烈性。大家下去的煙袋又快又狠。三根煙袋在空中如銀蛇亂舞。一會兒地上就血流成河。打了半天,郭老三和呂伯奢沒有什麼,手中的煙袋是自家的,到了小蛤蟆身上就不同了,他的水煙袋可是向白螞蟻借來的。這又使情況複雜了一步,到頭來白螞蟻也加入進來。他老狗日的看著那裏有重重的煙袋在飛舞,突然想起這一切和自己似乎也有關聯呢,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往裏麵伸手和探頭,但一切還沒有弄明白,頭上和身上就重重地挨了幾下,身上到處起大包,頭上的動脈管也被砸破裂了,弄得一臉的血。等這一切都發生了,還不知亂舞的煙鍋出自哪一方麵呢。當然,事情到了最後,和曆史發生的任何戰爭一樣,後來無故加入者倒了更大的黴。他們總是這場戰爭的承受者和最大的受害者。雖然最後四個人的戰爭及時得到了製止──豬蛋和馮·大美眼又出麵了,戰火也確實不能再擴大了,但吃虧最大的還是白螞蟻和郭老三,挑起戰爭的小蛤蟆和呂伯奢倒也沒受到格外的製裁──不同身份的人最後在結果上扯平,本身就是一種不平等呢。為了這個,白螞蟻捂著血頭又在那裏氣惱,一邊吐著嘴裏的碎牙:

「我一個好好的水煙袋,就這樣被白白打碎了不成?」

一邊一把揪住小蛤蟆,開始向他追究水煙袋的賠償問題;慌亂之中,又把端在手上裝著兩隻蝌蚪的玻璃杯像打破曆史的水罐一樣給打破了──這才是雞飛蛋打呢,又一下放開小蛤蟆,在那裏大放悲聲:

「我說能不幫人就不幫人,能不借煙袋就不借煙袋,不因一時高興而輕諾,現在果然被言中了不是?」

小蛤蟆趁機逃脫,和呂伯奢慌不擇路地逃去。郭老三這時也感到委屈,在那裏抖著手哭道:

「世界上還有沒有真理了,牛和羊還有沒有區別了?」

當然,這場鬧劇,也沒有引起打麥場的混亂。而且由於剛才有一場詩人戰爭在前,人們對於後到的煙袋風波,反倒有些熟視無睹和見怪不怪了。豬蛋和馮·大美眼,甚至對幾個血人冷冷一笑。這也使幾個當事人感到不平。但打麥場上還是沒有引起混亂;這也不是後來引起騷亂的原因。大家到寫回憶錄的時候,也不要搭錯這根曆史神經,想從裏麵撈什麼稻草。倒是在這之後,打麥場上響起了一曲花腔女高音呢。大家打眼望去,原來是曹小娥,又在那裏用歌聲感歎她的身世和不幸。高亢回轉的唱腔中,似乎是一個寂寞孤獨的女孩子;把她平時的齡齪和心理陰暗,一下就遮了個幹幹淨淨。一個肮髒有浪漫和作風問題還唆過豬尾巴的女孩子,不在現實生活而在唱腔裏看起來,竟是這麼一個純真和有情感層次和個人辛酸史的花朵。舞台上和舞台下,判若兩人。我們一下子就為她的唱腔和身世感動了。雖然我們知道這身世的百分之八十是虛構和想象出來的,但是當我們和她鑽到唱腔裏走不出來或幹脆不想動窩的時候──誰沒有一點惰性呢,誰沒有將身子放下來就不想走的時候呢?於是唱者和聽者,這時都不相信真實的曆史而寧肯相信我們的唱腔了。世俗的東西一下都不見了。剩下的就是一個曲折婉轉的聲音在空中遊走。我們自己的身世,似乎也變成了這個樣子。我們不是為了曹不娥,而是為了我們自己。於是一人領唱,百人在和。沈姓小寡婦首先和上去和接上去了。如果說曹小娥都有理由在那裏感歎和歌唱身世,那我沈姓小寡婦就更有資格引頸高歌了。沈姓小寡婦在接受電視采訪時曾說:連秘書長和小麻子都說過,我是有資格進村委會和名人錄的。但是我又想,一個村委會,弄那麼多老頭子和老太太幹什麼?於是我就沒進而不是別人不讓我進,我重視的還是日常的詩意和往日的辛酸呢。沈姓小寡婦挑上去的聲音,一下就出手不凡,一下就比單純的曹小娥高挑了八度。薑還是老的辣。我老身的身世,比你一個小黃毛丫頭要曲折多呢。雖然你已唱了半天,我的嗓子還沒有預熱,但就是這不熱的嗓子,唱出來也比你寬厚和蒼涼許多。一個寡婦,站在荒野上,胳膊上挎著一個草筐,風吹著她的頭發,手執鐵板在那裏唱曲,我們能不比聽到茶園和歌廳裏一個小丫頭的哼哼嘰嘰更讓我們感動和牽動我們的心腸嗎?於是我們也不管曹沉兩個人之間的競爭和蒼涼與青春之間的相互不服氣──在大的情緒麵前,我們也沒時間去追究這些微不足道和稍縱即逝的區別了,我們也不由自主地加入這鏗鏘有力的身世大合唱中去了。獨唱變成了合唱。直到我們加入了進去,我們才知道我們的情緒如此地飽滿和過去被人的忽略呀。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屬於個別;打人的和被打的,水煙袋和旱煙袋,都變得不重要了。我們都成了大合唱的階級兄弟。黑歌星嗬絲·溫布爾加入了進來。卡爾·莫勒麗也加入了進來。基挺·米恩加入了進來。俺孬舅也加入了進來。白螞蟻捧著破碎的水煙袋和破碎的水罐眼淚漣漣加入進來。白石頭沒頭沒腦也加入進來……英語、德語、法語、意第緒語和中文一齊張開歌喉,不同聲音不同語種和語調的彙合,將我們化成了一個整體。幾個小流氓調戲婦女算什麼,聖女和主體又算什麼,打碎一個水煙袋或是一個水罐算什麼,一切都在不言中,一切都在唱中,這時我們才明白了世界上為什麼有人唱歌。打麥場上一片歌聲,總是比一片騷亂要好吧?在歌聲中,我們相互叉著腰看著傻笑。喉嚨上的青筋,都條條暴起。連大胖子袁哨平時在體檢抽血時總找不筋筒,急得小護士滿頭大汗,這時身上的青筋連毛細血管都張開翅膀個個暴起,像意大利的歌星帕瓦羅蒂,也像我們的黑歌星嗬絲·溫布爾。正在看實況轉播的那個舊日小護士這時禁不住地罵了一句:

「操他個媽,早知這樣,當時抽血時讓他唱歌就好了!」

以後再體檢,她就讓人排著隊一個個唱歌。果真一唱歌就找到了青筋。於是人們認準了方向,隻要哪裏一唱歌。哪裏就在抽血或者是在吸血。唱歌和吸血,原來是連在一起的。最後弄得一唱歌,她就不用針頭了,她就開始趴到人脖子上用嘴吮了。老袁這時不但青筋畢露,而且露出了英雄本相,像剛才的沈姓小寡婦一樣,一嗓子上去(意大利美聲),就撕裂雲霄,壓倒了眾人而大大出了風頭。當然這也大出他的意料,給他帶來了驚喜。自己的主公地們已經讓人剝奪了一千多年,自己還抱住那具僵屍不放,在一千多年的一點一滴的流逝中,怎不成為人們的笑料和累贅呢?那也是毫無辦法,找不到新的由頭和契機。現在好了,找到了重新獲得人們尊敬的另一條渠道,獲得了人生的第二次生命和第二次青春。我為什麼不早一點意識和認識到這一點呢?我為什麼不早一天改唱歌呢?如果在這次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運動中,我不是以「主公」僵屍的身份而是以鮮活的歌唱家的身份出現,我的形象是不是會更高大我占到的便宜和得到的好處是不是會更多呢?老曹壓了我一千多年,現在我可要打他個措手不及嘍。我可在扔下他不管嘍。老袁越想越得意,就把聲音一波一波地又挑上去。一波一波如浪般的聲音震動著打麥場。我們在水中都快有些受不住了。眼看就要把我們沒頂了──老袁,一千年來是我們不對,饒了我們吧,我們知道您的風采和厲害了。但老袁就是不饒,仍在那裏引頸高歌。

為什麼我老袁身寬體胖

是因為我在世上沒有煩惱

為什麼我在世上沒有惱煩

是因為我心中沒有惦念

為什麼我起了床和起了身轉頭就走

是因為我心中沒有了真情

愛情對我不苦

我心中沒有苦的愛情

…………

老袁這些歌詞,也頗讓人感動。一個在過去我們從來沒有放在眼裏和心裏的大胖子,原來他自己的心靈和對世界的感悟還悄悄地這麼細膩和細致。如果不是通過歌曲,我們怎麼會了解到這一點呢?但這宏大的歌聲和分貝,也快把我們給震死了。看到我們快震死了,老袁就更加得意了,就把他的嗓音最後再往上高挑了一度──看他的心有多毒,看他的恨有多深。但他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得意之時,忘記了物極必反和月盈則虧的道理;如果沒有這最後的一度,他就達到了歌唱的極致和人生的再度輝煌,也把我們留到了不死不活的生活的邊緣;有了這一嗓子,他沒將我們震死反倒前功盡棄。我們已經在水中承受不住了,水已經沒頂了,但這時我們卻聽到「崩」地一聲響,弦斷了,老袁的嗓子,在這裏「叭」地一聲劈了。接著就沒聲了。水「嘩」地一下就退去了,我們和他,一下都露出原形。這太讓人不好意思了。我們大家都沒有穿褲子。男女混浴的池塘中,水怎麼說沒「嘩」地一下就沒了呢?老袁這時再努力,也隻能像公雞一樣在那裏「佝佝」地倒嗓子了。一切原來都是誤會。我們剛才白信任你了。一個莊嚴的曆史,到頭來就這樣成了笑料。雖然這種情況我們在曆史上經常碰見,但突如其來的襲擊,還是讓我們有些承受不住──就好象剛才你巨大的分貝我們承受不住一樣。剛才我們歌頌和恐懼老袁,現在我們就開始嘲笑和埋怨老袁了。老袁,你跟我們逗什麼悶子!老袁到頭來,原來還是一個老袁。老袁像一隻落水的雞,隻能在那裏扯著嗓子和扯著翅膀掙紮,剛剛過去的輝煌,馬上就成了一種追憶。從此一個大胖子,再加上一個破鑼嗓子,就顯得更加煩人了。本來他想借此再度輝煌,沒想到事情鬧下來,他反倒比以前也不如了。這也牽涉到他以後搞同性關係呢。原來一切都是誤會,世界在我們手中還能出什麼奇跡呢?這時我們在嗓子上就沒有什麼崇拜對象了,我們都放得開甚至是肆無忌憚了。一個個在那裏假裝小公雞或是小母雞了,此起彼伏地「佝佝」吶喊。雞棲於塒,我生幽思。連俺爹都上陣了,開始在那裏編織愛情歌曲,「半夜三更到你家,為什麼不開門還要亂罵?」還有人唱到感動處,開始在那裏相互摟抱和親嘴。有男的跟女的親的,還有男的跟男的、女的跟女的親的。同性關係的活動還沒有開始,標準還沒有確立,大家因為各自的唱歌,就在這裏提前弄上了。連組織和紀律都忘記了。世界上再沒有什麼中心和可以堅持的了。但就是這樣,打麥場上還是沒有引起騷亂。騷亂不會因為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引起。騷亂不會因為混亂引起。騷亂需要契機。雖然有時候這個契機,比起騷亂本身是那麼微不足道。但它是一個核,它是一個中心,它是一個魂,它是一個街頭招搖的妓女;沒有這妓女,我們還不會犯錯誤呢;它是麵盆裏一小團酵頭,正是因為它,一大盆麵,就那麼蓬蓬勃勃地發展起來。涓涓細流,彙成江河。酵頭和泉水,你在哪裏?如果你再不來,我們可就要憋死和嗆死了。再這麼混亂下去,我們可就要顛死了。再這樣唱下去,我們所有的嗓子都會劈裂,我們都會像老袁一樣成為打麥場上的一群落湯雞。到了那個時候,大家成了一群雞並且是一種顏色的雞,世界可就沒救了。我們拚命扯著嗓子在歌唱的時候,我們心裏卻在發虛呢。我們希望有一個外在的原因和契機,使我們的歌唱停止下來。但它像滑行的翻滾過山車一樣,誰能阻止它的慣性呢?這時我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們馬上就要被沒頂了。老袁沒有使我們沒頂,我們自己卻使我們沒頂了。但天無絕人之路,好運氣總在意料之外。如果沒有意外的契機和運氣,這個操蛋的世界不就早要玩完了嗎?事後我們才知道,契機原來就是我們身邊潛藏的細菌和危機,它是改變我們人生道岔的搬手。希望和危機並存,失敗中孕育著挑戰。那麼引起我們這場打麥場騷亂的原因是什麼呢?原來就是因為一個啤酒瓶子,它就好象後來的某兩個人定下終身是因為一個盒飯一樣。「誰喝啤酒了,誰喝啤酒了?」開始有人在那裏喊。接著這個酒瓶子就爆炸了。是從窗子上扔下來的,還是在平地上有人拋高了?是兩人爭鬥而摔,還是搗亂分子故意破壞?一切都不得而知。從後來事態的發展看,前麵的起因也顯得不重要了。就像任何曆史事件一樣,最後追究其起因的時候,一切都顯得含混不清。起因這時就成了一種假設。曆史原來是在假設之中前進的。當我們明白這一點之後,我們就對打麥場上引起的那場騷亂,之前那麼多可以引起騷亂的原因在那裏擺著它們硬是沒有引起騷亂,後來因為一個啤酒瓶子就引起了波瀾壯闊和慘絕人寰的騷亂,我們就不感到奇怪和顯得通情達理了。就是因為丟了一個士兵,引起了一場民族戰爭;就是因為樓上女人的一笑,讓人丟掉一個民族和國家;看似不近情理和讓我們猝不及防,但它是曆史的真實。我們歡迎這樣的曆史,我們討厭邏輯;我們在邏輯麵前顯得束手束腳;離開邏輯,我們就可以借助一個啤酒瓶子或者是一個驢糞蛋子來改變曆史。如果我們尊敬邏輯,我們就等於自己把自己排除到曆史之外;離開邏輯,我們總能讓曆史發生些意外得到些驚喜。這些意外是我們的生命所在。我們要以我們的生命來保護它,就像保護我們的眼珠。摔,還有沒有啤酒瓶子?打麥場上所有的人,都在那裏興奮地喊叫,連貴族們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於是,打麥場上的爆炸聲此起彼伏。這就成了中東的戰場了。在一片人的歡笑和鬼哭狼嚎之中,騷亂就起來了。人們像潮水一樣湧了過來,人人忘記了自己理智時的身份,你重重的捂上我的眼睛,讓我猜猜你是誰?你猜了瑪麗和麥瑞,就是沒有提到我的名字。世界的標準都不存在了嗎?我們是來幹什麼的?我們不是來吃幹飯的,我們也不是遊手好閑之輩,我們都是身肩重任和有重大使命的人。我們擔負著人類的先驅和尋找精神的最後歸宿地的責任。我們是來搞同性關係的。我們是一幫回到故鄉的無家可歸的孩子。標準是什麼?誰和誰在一起呢?我們剛才在心裏沒說,我們似乎都在幹著別的事情,我們用剛才的種種搗亂和種種爭鬥來掩蓋我們的真實心情,直到騷亂起來,我們才知道,剛才的一切原來都是虛假的,我們都是在做戲,其實我們心中想到的,我們在潛意識之中最為擔心的,還是這樣一個東西。事情遲遲不決,我們在心裏早已經對我們的領導者豬蛋和馮·大美眼感到憤怒了。是用異性關係中過去的拉郎配還是用現行的自由戀愛呢?是事先見麵呢?還是用舊社會的布袋買貓呢?見麵有見麵的好處,不見麵也有不見麵的樂趣呢。一直到入了洞房,我們還知道將要麵臨的對手是誰,等到揭開她(或他)的蓋頭布,我們才認清了她(或他)的真麵目──這也別有一番刺激呢。這才叫捂著眼睛猜我是誰呢。到底怎麼著,直到現在還沒有標準。事情已經就緒,同性關係者大軍已經開進故鄉,但是一切還沒有開始,我們能不著急嗎?人都憋得上火了,打麥場上能不出騷亂嗎?既然沒有標準,我們也就不指望標準了,一個啤酒瓶子下來,我們就要自己動手了。剛才我們的毛孔還被厚厚的膩泥堵著呢,多少天沒洗澡了,在這上火的大熱的天氣裏,我們坐了整整好幾天的長途車,我們就要被堵死和憋死了,正在這時,一股冒著熱氣的泉水,就在我們眼前的山上突如其來地流了下來。雖然隻是一種狹路相逢,但我們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們發一聲喊,隊伍就炸了,我們就衝向了毫無標準和毫無準備的山泉。我們赤身裸體和赤膊上陣地跳入其中將腦袋沒在了它的下麵。我們忘記了我們的諾言和我們為此所準備的情感,我們為我們的背叛而流下了痛快的淚水。但一場暴風驟雨過後,我們的毛孔張開了,我們可以以我們全身的張開和敏感,來接受世界的一切了,我們才發現,這個世界已經不是昨天的世界了。這是我們唯一感到後怕的。

後來我們都在鐵窗裏。每人碗裏隻有二兩糙米飯──糙米飯裏夾雜著老鼠屎,一久勺葫蘆湯──葫蘆湯裏漂滿了肉疙瘩,我們都無話可說。這時我們明白,牛蠅·隨人說的才是對的哩。聽著一聲啤酒響,我們怎麼就昏了頭呢?接著腦子一熱就犯了搶呢?我們似乎回到了路小禿和孬舅橫行的年代。我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倒是在小麻子還沒有公布他倒賣人口的方案之前,就提前無師自通地把回故鄉的同性關係者當成了一幫貧困地區的被拐賣婦女。我們把一個國際化的問題,簡單成了一個中國式的內政。看著一拉溜可憐的蓬頭垢麵的無奈婦女在牆跟那站著,我們心裏能不衝動嗎?我們的火憋了這麼久,現在見了一群逃難的婦女,能不像撲向山泉一樣趁火打劫嗎?一瓶啤酒摔下去,我們發一聲喊,就毫無秩序和紀律地撲了上去。什麼同性關係,什麼回故鄉,什麼標準,這不是到了我們家門口了嗎?到口的肉,不吃就是罪過。這就是我們的標準。不管你是異性關係也好,你是同性關係也好,現在先按我們故鄉的標準,按我們路小禿、土匪時期的俺孬舅、按白螞蟻和白石頭、俺爹和俺舅姥爺郭老三的標準走一遭再說。整個世界就這樣犯了搶。剛才的歌聲不見了,換成抑製不住的興奮的吶喊。我們的故鄉人,頃刻之間就把來到我們故鄉的同性關係者給按倒了。一切還沒有開始,我們就輕而易舉地把他們給戰勝了。連馮·大美眼都不例外。麥秸垛旁,桑柳棵子裏,牛屋旁和糞堆旁,到處是按翻和吶喊的人。我們怎麼到了這麼一個蠻荒和不毛之地?不是說一地雞毛嗎?怎麼變成一地沒毛了?整個同性關係者隊伍,都在那裏連連叫苦。「苦也,苦也」的哀鳴聲,和我們「倒也,倒也」的興奮吶喊聲,交織在一起。這就成了一個真正強暴的也是我們盼望已久的世界。剛才發生的牛蠅·隨人等人對聖女貞德的個別強暴,和我們現在的整體性行動比較起來,又算什麼呢?我們剛才對人的譴責現在才感到有些荒唐。當然我們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現在我們可有了報仇的機會了。連剛才在小流氓麵前大義凜然挺身而出的髒人韓,這時也放棄了自己的人生追求和主張,不顧一切地抱起一個就啃。倒是事後BBD的記者采訪髒人韓,隔著鐵窗問他對參加這次騷亂的感想,看著你平時代表著人類的正義之師呀,怎麼扭過頭來就加入騷亂的行列了?髒人韓這時倒哀歎一聲說:

「當時我也是身不由己呀。當一鍋粥在那裏平靜地擺著的時候,當然我可以主持正義和維持秩序,一維持就出頭,一出頭就有利,何樂而不為?什麼是正義和大義凜然呢?這就是正義和大義凜然的來源了。問題是現在已經不是那種情況了,現在這鍋粥已經被人搶了而且馬上就要被人搶光了,這時你再在旁邊傻站著和在那裏吆喝,不是一個傻冒又是什麼?你再主持正義一會,連西北風都沒有了。現在已經沒有正義了。如果你堅持一個沒有和不存在的東西,不也是逆潮流而動嗎?也許當時別人搶粥是頭腦發熱,而我恰恰不是發熱而是十分清醒,才做出了這種舉動。不搶不是白不搶嗎?不按不是白不按嗎?所謂身在江湖不由己,多少女孩子在這句口號下違心地失了身,一開始我不理解,現在就理解了;在一種特定的情形氣氛下,你也隻能半推半就。大家都這樣,我怎麼不能這樣呢?你們就把我當作一個身在江湖也失身的女孩子吧。如果我以前給大家留下的印象是真理和正義的化身,我奉勸大家不要著急,總有一天,大浪淘沙,珍珠露容,我還會還原我曆史的真麵目!」

這是髒人韓在鐵窗裏的話。雖然這段話前後矛盾,但從反映出的情緒看,還是顯露出些革命誌士的本色。他直挺著身子站在那裏,手托著鐐銬的鐵鏈子,風吹著他的胡須。但當時在打麥場上搶人時,他可露出了另一種迫不及街的下作樣子。他上去一把抓住黑歌星嗬絲·溫布爾,就按倒在一片雜草地裏。一下就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我們沒有料到啊,這麼文雅和執著的民間詩人。你平時是怎麼諷刺別人的呢?現在不是拿著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臉嗎?但他不管這個,接著就往下扒人家的褲子。隻是美國褲子的鏈扣到底藏在什麼地方,他一時還找不著,在那裏笨拙地顛來倒去,急出一頭汗──上來就敢抓黑人,也是讓大家佩服他的另一個原因。孬舅的靈魂當時就說:

「他這是盲目呢,還是真有這個能耐呢?是憋得太久對自己的能力和需求人為地誇大了,還是他順手就抓了這一個而不是另一個呢?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上來就抓住一個黑妞;但你上去容易,要想下來可就難嘍!那時才你知道黑妞的厲害哩。走,你往哪裏走?你把老娘的火給挑起來,你倒要溜了;你沒有這個金鋼鑽,為什麼要攬我這個瓷器活兒呢?我過去吃這個虧吃大了,現在就看老髒的了!」

果然,髒人韓一生聰明,恰恰在這方麵胡塗了。褲子終於剝開了,他將自己的褲子也褪到了腿窩──原來髒人韓一生沒有穿過內褲或褲叉,就一個光溜溜的筒子褲,所以他的褲腿,就比嗬絲·溫布爾容易多了,倒讓嗬絲·溫布爾吃了一驚。後來的曆史學家,在研究到這一段曆史時,曾因老韓的進展速度對「強暴」一詞提出了質疑:說是一場大規模的強暴和騷亂,為什麼髒人韓速度那麼快呢?夫妻都不能配合這麼默契,哪裏有一點掙紮和廝打的強暴痕跡呢?一切倒像是順軸和婚外情呢。為了這點爭執,在學術上又形成許多流派。各種流派提出許多心裏、生理、形而上和形而下的觀點;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其實曆史非常簡單,就是因為我們的髒人韓大叔,一輩子褲子裏邊沒有穿過褲頭。我將這個原因告訴過一個既研究這個問題也研究我的作品以研究這個為主以研究我的作品為副的學者──我也是出於情緒衝動,沒想到他老人家聽了我的陳述之後,稍稍一愣,厚厚的眼鏡片後,射出一股冷冷的光,他說:

「是嗎?曆史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嗎?」

倒是弄得我一愣和開始懷疑自己。是呀,曆史有這麼簡單嗎?僅僅就是因為在褲子裏麵,是一個光屁股嗎?但在當時髒人韓和嗬絲·溫布爾之間展開爭鬥的不是這個,到了關鍵時候,還是俺的舅舅劉老孬有先見之明啊,剛看到按翻,我們就聽到那裏傳出一聲清脆的耳光聲,接著是嗬絲·溫布爾的怒喝:

「你小子在這裏瞎鼓搗什麼?三下兩下,你就弄了我一大腿,你這是跟我弄事呢,還是讓我當你的奶媽呢?早知這樣,我就在屁股下墊一個尿不濕了!」弄得髒人韓無地自容,提著褲子跑到了另一個麥秸垛旁,像在剛才的煙袋風波中一樣,躲在那裏麵壁抽泣。等這場騷亂平息之後,大家按部就班地搞起了同性關係,髒人韓在配對的時候就受到了影響,大家都覺得他是一個沒起子的東西。他在同性關係方麵,吃了異性關係的掛落。不但是他,連我,也毫不相幹地吃了髒人韓的掛落。嗬絲·溫布爾罵過髒人韓之後,接著就罵上了我:

「這個混賬小劉兒,讓我吃虧不小──當初我為什麼到這故鄉來?除了同性關係,還有一半原因是因為他個龜孫呢。我是唱著『小劉而小劉兒我愛你』到這裏來的。現在一進故鄉,就撞上了髒人韓,三下兩下,就給我弄成這個德行。早知是這樣一個沒起子的故鄉,我何必當初要來呢?我上了小劉兒的大當了!小劉兒,你個龜孫躲在什麼地方?不找你的時候你跑得滿地都是,一到找你的時候你就藏到鱉窩裏不露頭了。都是看你的書中毒太深,什麼《烏鴉的流傳》,什麼《大狗的眼睛》,到了故鄉這麼多天,找到一個如你書中的人了嗎?我要找你算賬哩!我要讓你賠償我的精神損失呢!」

嚇得我也抱頭鼠竄。為了別人的愛情,為了一個髒人韓,我竟也承擔了曆史的責任。你媽的髒人韓,平時你在主持真理和正義的時候,沒給我帶來任何好處,現在禍事臨頭,倒是沒來由地讓我跟著你吃了掛落。當然,當時像髒人韓遇到的這種半途而廢讓洋人大光其火的情況,也不僅僅是他一例了。這也是中西文化不同碰撞的結果。白螞蟻、俺爹、郭老三、包括著名的影帝瞎鹿,都在這方麵折戟沈沙。這才讓我心裏稍微平衡一些。白螞蟻和俺爹,共同擒住了歐洲的王室公主卡爾·莫勒麗。這兩人與髒人韓不同,他們倆先脫自己的褲子,接著再剝卡爾·莫勒麗的褲子。當然從嚴格的法律意義講,他們這都算輪番強暴了。這種輪番強暴說是僧多粥少可以,說是他們的事先預謀也可以。他們也都是輕易接觸不到女人的主,有髒人韓的前車之鑒在那裏,就好象兩軍對壘的決鬥場上,眼見馬軍頭領是不行了,這時兩個步軍頭領相視一下,「一個不行,咱們上兩個?」於是一人使刀,一人使棒,舞一個門戶夾著腳步就上來了。倒是對麵軍中的女頭領笑著說:

「一個不行,就上來兩個?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果然,兩個人夾擊著上去,也不比髒人韓對嗬絲·溫布爾的戰鬥好到哪裏去。剛才是一個人失敗在一條大腿上,現在是兩個人失敗在左右兩條大腿上。倒使得卡爾·莫勒麗又好氣又好笑:

「這下你們倒是對稱了!」

「我一下要奶你們兩個孩子嗎?」

兩個步軍頭領白螞蟻和俺爹也同樣抱頭鼠竄。讓我們一方頭上紮著雉尾的主帥在馬上好生著急。雖然事後白螞蟻和俺爹還有些嘴硬,兩人像串通好了似地一致說:

「當時不是擔心別的,就是一邊做事的時候,一邊擔心她老人家掏刀子。她以前可有這方麵的前科!於是就加快了速度和草草完事,意思到了就算了。如果不是擔心這一點,我們兩個不把她腸子給弄出來!這是我們和髒人韓不同的地方。」

但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再事後找補還有什麼用呢?如果我們故鄉的長輩一個個都是這種樣子,不說讓人家怎麼看我們的故鄉,這事要被BBD或ABD給報道出去,我書的銷路都要因此受到影響呢。故鄉的英雄們都哪裏去了?一上陣都讓敵人打了個落花流水嗎?馬軍不行,步軍也不行嗎?正規軍不行,那些土匪的後代也不行嗎?終於,曆史和故鄉沒有讓我失望,幾個英雄終於站出來了。他們是誰?二十三個半了。剃頭匠六指、土匪俺孬舅、新軍頭領豬蛋、紅眉綠眼的小麻子和他的衛兵小蛤蟆、人老心不老的老將領曹成和袁哨、還有沈姓小寡婦、前孬妗和曹小娥……外加半個我。我們組成了一支新的大軍,開赴前線。拽開大步、雄糾糾走在隊伍前麵的,是我們的兩位德高望重的老將領。

兩位老將領

走在我們的前麵

我們緊緊跟在

他們的身後

……

我們唱著這樣的歌,身敵人挺進。一到關鍵時候,還是得靠這些老人。兩位老將領走在前麵,捋著各自的胡須,相互一看,露著滿足和自得的神情。雖然他們在平時也相互看不起,這時為了全局和故鄉的榮譽,在大敵當前和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時候,大家終於走到了一起。一股崇高的氣氛,在我們中間彌漫開來。平日那些雞零狗碎的小別扭,開始顯得不值一提。受到這氣氛的感染,我們的步伐顯得更加一致。我們甚至邁出了中東軍人的步調,兩手一下一下地甩到臉前,大皮靴「誇誇」地跺著地,在打麥場上長驅直入和如入無人之境。所到之處,一切都摧枯拉朽和秋風掃落葉。如果我們這樣開赴中東戰場或是歐洲戰場,鬧一場諾曼底登陸或是不準誰登陸,都會眾誌成城和不在話下。二十三個半,從此就要在世界上青史留名。他們就是創造一個製度或是接管一個國家,也綽綽有餘。我們可給我們的故鄉掙臉了。剛才的馬軍和步軍,一下都不算數了。我們的步伐中有飛毛腿和民兵式導彈呢。我們的腿上綁著大鑼,走到哪響到哪。但問題也恰恰出現在這個地方──這裏不是中東或歐洲,而是我們的打麥場;現在不是要登陸,而是搞同性關係。我們這樣一個雄壯的隊伍,要開到哪裏去呢?這是同性關係者隊伍還是異性關係者隊伍呢?我們心中的目標是什麼?我們的飛毛腿導彈要射向哪裏?接著事情就向壞的方麵急速轉化。正因為我們的步伐過於一致,正因為我們導彈都瞄準了一個方向,這時我們的導彈,就開始相互打架和胡亂交叉。我們故鄉這麼多英雄特別是那些男人,沒想到表現出來,都想到一塊去了。馮·大美眼,我們的愛人,這是我們二十三個半共同發出的心聲;你說這還不能混亂嗎?瞎鹿、六指、豬蛋、孬舅、老曹和老袁,還有我,到了關鍵時候,活思想一下都暴露出來了。步伐的一致,反映出的是夜裏的活思想。等導彈都瞄準一個目標,大家一下還感到不好意思呢。但事情的混亂還不僅在於此,如果單是我們幾個過去對馮·大美眼懷有不軌思想現在終於有一個可以實現的機會,所以我們萬眾一心和眾誌成城還沒有什麼,要命的是還有幾個故鄉的老娘們,這時也不由自主地加入進來,也把導彈瞄準了馮·大美眼,這就增加了事情的嚴重性和危機程度。沈姓小寡婦、曹小娥、前孬妗,你們和我們走一個步伐是什麼意思呢?你們不去搞異性關係不把目標對準歐洲和美洲的男人也對準女人是根本沒把他們放到眼裏呢還是一下就要超越曆史階段故意顯得時髦提前就要搞同性關係呢?就是搞同性關係,你們為什麼不分散開來而像我們男人一樣愚蠢當然也就是多情地非要把目標固定在一個點和一個人的身上呢?你們怎麼和我們男人一樣不是顯得心平氣和而是顯得氣熱洶洶呢?你們是來談情說愛呢還是來報仇雪恨呢?如果是報仇雪恨的話,前孬妗來報現孬妗的仇還情有可原,其她人如沈姓小寡婦和曹小娥摻乎到裏麵幹什麼呢?當然這一切也都是事後的反省,當時還來不及從容地思考這一切,事情就迫不及待地發生了。我們這些不著邊際的狗男狗女,共同走向一個人,接著就萬炮齊鳴,萬箭齊發,萬爪齊上,亂撓亂抓,我們的心上人馮·大美眼還沒有回味過來是怎麼回事,她還以為是和平請願和少先隊員排隊給她獻鮮花呢,她還以為自己剛剛從專機上下來呢,她還謙虛地向大家微笑著招手和不好意思地推辭呢,這時一片月光下,她就稀裏胡塗地被惡狠狠地撕成一塊塊碎片了。這些碎片和很久以後的碎片,在某些方麵還有些本質的不同呢。當我們一人手中抓著一片碎片的時候,這時大規模的騷亂還能不起來嗎?姥姥的,都動真格的了。再不動手,我們連一點肉星和肉末都抓不到了,我們中午還怎麼吃炸醬麵或是打鹵麵呢?當我們端著炸醬麵或打鹵麵「呼嚕呼嚕」在吃的時候,沈姓小寡婦和曹小娥惡毒地相視一笑,以達到目的的口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