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隱士賣梨(2 / 3)

虎爺不聽這一套。“你不用管好了,我們倆搬;你看看門橫是行了吧?”

天賜獨自看守大門,不能再鬧玄虛了,這是真事!他恨他自己,什麼本事也沒有,連點力氣都沒有,到底是幹什麼的呢?隻會玩,隻會花錢,隻懂得一點排場,當得了什麼呢?他應當受苦,他沒的怨。

不大會兒虎爺夫婦已把東西運完,看房的也來到,該走了。天賜不肯邁那個門坎,這一步便把他的過去與將來切開,他知道。十九年的生活舒適飽暖,門坎的外邊是另一個世界。他不肯哭,可是淚不由的落下來。他癱軟在那裏。虎爺也紅了眼圈,一把扯住天賜,連拉連扯的走了出去。他們都不敢回頭,門洞中兩塊石墩有什麼樣的黑點都清清楚楚的在他們心裏。

虎爺租的三間屋是西房,院中大小一共七家兒,孩子有三十來的個。最闊的是郵差,多數是作小買賣的,還有一家拉車的。爐子都在院裏,孩子都在院裏,院裏似乎永沒有掃過。三間西屋的進身非常的小,要是擺上張大八仙桌便誰也不用轉身。虎爺用木板支了張長案,正合適。進身小,可是頂子高,因為沒有頂棚。牆上到處畫著臭蟲血。天賜住北邊那間,虎爺們住南間,當中作廚房。

天賜受不了這個。窗戶上的紙滿是窟窿,一個窟窿有一隻或兩隻眼看著他,大概院中的孩子們有一半都在這兒參觀呢。“扁腦杓兒,”“還穿著孝呢,”大家觀察著報告著。虎爺已經很累,倒在床上睡了,好象這三間屋子非常可愛似的。天賜也倒在床上,看著屋頂的黑木椽,椽上掛著不少塵穗。他睡不著。想到在雲社的人們家裏集會,作詩,用小盅吃茶,他要慚愧死。

虎爺醒了,出去買吃食。他們夫婦吃窩窩頭,單給天賜買了三個饅頭。菜就是炒鹹菜。天賜看見單給他買饅頭,生了氣。“為什麼看不起我呢?我能吃粗的!”

“好吧,以後不再給你單買。”

天賜放在口中一塊窩窩頭:“好吃;這不跟十六裏鋪那餅子是一樣的麵嗎?很可以吃。”

“吃過三天來就不這麼說了,”虎爺還把饅頭送在天賜的手下。“說,咱們幹什麼呢?”

“咱們?”天賜又要施展天才。

“別胡扯,說真的!”虎爺迎頭下了警告。

“真的?我沒主意。”

“咱們這兒還有一百多,作個小買賣怎樣?”

“叫我上街去吆喝?”天賜不覺的拿起饅頭來。

“我吆喝,你管賬,擺個果攤子;我會上市。”“叫我在街上站著?”

“還能在屋裏?”

“我不幹!”天賜不能在街上站著賣東西:“我會寫會作,我去謀事,至少當個書記。”

“哪兒找去?”

天賜不曉得。“要是餓死的話,我是頭一個,我看出來了。”“實話!”虎爺一點也不客氣。“你是少爺,少爺就是廢物,告訴你吧。”

天賜沒法兒反抗,他真是廢物。他那個階級隻出小官,小商人,和小廢物。他怕虎爺生氣,虎爺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把虎爺再得罪了,他大概真有餓死的危險。他答應了,作小買賣吧,誰叫他自己沒主意呢。既答應了這個,他又會思想了;他就怕沒主意,一旦有了主意——不管是誰的——他會細細的琢磨。他會設身處地的推想。自要他走入了一條道,他便落了實;行俠作義,作詩人,當才子,賣果子,都有趣味。趣味使他忘了排場與身分,這是玩。他想開了:老黑鋪子北邊就不錯,那裏短一個果子攤,而且避風;趕上有暴雨,還可以把東西存在老黑那裏。想起這個,便想起“蜜蜂”,應該看看她去,她也是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