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3)

“就是我,”秀蓮說著,挺了挺胸脯。“我記性好。我是個唱大鼓的,不過我要當學生了。我在唱大鼓的這一行裏,就是拔尖兒的了。”

到了山腳下,寶慶要陪她上去,她攔住了他。“爸,”她說,“您在這兒站著,看著我往上走。我要一個人,走進新天地。”她輕快地爬上了石頭台階。

爬了幾步,她轉過身來衝著他笑,兩手拍著書包。“爸,回去吧。一下學我就回家,我是個乖孩子。”

“我看著你上去,我看著你上去。”寶慶舍不得走。

她慢慢走到學校門口,先停了一下,看了看學校背後那些高大的鬆樹,然後轉過身來,跟山腳下的爸爸招手。

寶慶仰起臉兒來看。遠遠瞧著,她象個很小很小的女孩子。他清清楚楚,看見她時常用來裝書的白書包。他想起了當初領她回家那一天的情景。那時她真是又小,又可憐。他一邊跟她招手,一邊自言自語。“好吧,現在總算是對你和孟老師,都盡到了責任。”他轉身回了家。

秀蓮一直瞧著爸爸,直到看不見影。然後她抻了抻衣服,整理了一下頭發,走進了校門。

一進大門,她就忘掉了自己的身分。她隻是“秀蓮”。

是呀,她就是秀蓮。往日的秀蓮已經一去不複返,如今是新的秀蓮了。純潔,芬芳,出汙泥而不染,真象蓮花一樣。

校長在教室裏分派給她一把椅子,一張課桌。一起的還有二十來個學生。有的已近中年,有的還是十幾歲的少女。秀蓮注意到,少數穿得很講究,多一半跟她一樣樸素。有的讀,有的寫,還有幾個正在繡花。屋當間坐著級任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矮矮胖胖的女人。

秀蓮高興地看出,沒有琴珠那樣的人。她很興奮,樂意跟這些姑娘們在一起,和她們交朋友,照她們那樣說話。她們說的事兒,或許會跟孟老師說的一個樣。

不過她很快就覺出來,大家都定睛瞧著她。她讓人瞧慣了,倒也不在乎。所以她就看了看坐在她身邊的姑娘,笑了笑。那位姑娘沒理她,秀蓮紅了臉,繼續寫她的字。忽地一下,她有了個很不愉快的想法:要是這些姑娘認出她來,那可怎麼好呢。唔,肯定會認出來。因為總會有人上過戲園子。但願沒人能認出她來,可又有什麼法兒呢。重慶隻有兩個唱京韻大鼓的,一個是琴珠,另外一個就是她。

她仿佛聽見她們正在高聲耳語:“就是她。”沉默了一會兒,她聽到了噓噓聲。一下子,象起了風暴似的,姑娘們嘰嘰呱呱地說開了。過了一會兒,又是沉默。隻聽見一個刺耳的抱怨聲:“哼,年頭變了。沒想到咱們還得跟個婊子一塊兒念書。”馬上又有另外一個聲音接著說,“這到底是個什麼學校,叫有身分的人跟個賣藝的坐一塊兒?”這個女人約摸三十來歲,兩眼惡狠狠,冷冰冰,不懷好意地看著秀蓮。秀蓮認識她,她是個軍閥的姘頭。另外那個姑娘,是個黑市商人的女兒。

有個姑娘撿起了一團紙,衝秀蓮扔了過來。有人叫:“把她攆出去,把這個臭婊子攆出去!”

老師擂了擂桌子,“注意,注意,”下麵還是一片嗡嗡聲。姑娘們憤怒地瞅著秀蓮,大聲吵嚷。

秀蓮氣得臉煞白。她象個石頭人,呆呆坐著。她們是什麼人,憑什麼罵她。她轉身看她們。有個姑娘拿大拇指捂著鼻子,另外一個做了個鬼臉。秀蓮越想越氣。

老師走到門邊,喊校長。黑市商人的女兒趁機大聲喊道:“要是讓婊子來上學,我就退學。我不能跟這種人在一起。”“我讚成,”軍閥的姘頭叫起來,把她織的毛衣朝地上一摔。“把這個小臭婊子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