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岔路的大石頭上。偶爾會有遊客經過,打算跟她問路時,看清她懷中之物之後掉頭就走。
沒有家的母親。無論此處還是彼處,都不是她真正的安身之所。
陶南嶼茫然地抱著自己的血脈親人。
舒寧給她打來電話。坦白了殺人真相之後,舒寧開始關心陶南嶼的行動。她告訴陶南嶼自己打算去自首,陶南嶼反問:“為什麼?”
舒寧:“我殺了人。”
陶南嶼:“你是自衛。我媽媽見義勇為。”
舒寧一瞬間無言以對。
陶南嶼:“他該死。”她頓了頓,忽然重複,“他們該死。”
掛斷電話之前,舒寧忽然說:“還有一件事,我沒跟你說過。”
孫滿月在舒寧的保護下脫離了陳傲文的覬覦,回到果裏村那幾天,她和舒寧非常親近。舒寧陪她一塊兒看電視劇,知道她最喜歡喬慎,笑著問為什麼。
孫滿月:“我想生這樣的男娃娃。”
舒寧:“你女兒不好嗎?她很乖,很可愛。”
孫滿月:“不要女兒!要男娃娃!”她為了說明,指著電視上正播放的《苦葡萄》,“要這樣的,男娃娃!”
她們正坐在村中小賣部的電視機前,周圍都是一同看電視的村人,聞言紛紛笑起來。“阿月不傻,知道男娃娃好。”她們正笑著,孫滿月急得結巴,打斷她們的話。
“男娃娃好,他說,我生出男娃娃,就讓我回家。”孫滿月指著自己肚子,“我要回家!”
人們都在這句話中靜了。
舒寧怔怔看著無法準確表達,而憋得滿臉通紅的孫滿月。回村幾天,她覺得孫滿月跟島上不一樣,變得“正常”了,然而在村人眼中,孫滿月比離家時還要古怪。她過去是圓潤的,活潑的,話說得不利索但仍很喜歡說話,喜歡打扮自己,喜歡吃糖和奶油蛋糕,會指著天上月亮蹦蹦跳跳,又指著自己蹦蹦跳跳,咧嘴大笑。
“蘇老師好,最好!”孫滿月那時候還不能夠準確說出舒寧名字,她坐到舒寧身邊挽起舒寧的手,“她帶我回家。她是好人。她會幸福的。”
和孫滿月同齡的女人低頭抹淚,老人們紛紛安慰: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電視上,年幼的葡萄在大雪中跋涉,小腳丫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紅梅般的痕跡。舒寧伸手環抱孫滿月,讓她靠在自己肩頭。
“她沒有嫌棄你,也不是不愛你。”舒寧說完不知如何接下去,再說什麼都太過殘忍。
“……我知道。”陶南嶼沉默了很久才低聲回答,“我知道她愛我。”
想起的並不是孫滿月稀少的擁抱,而是自己還很小時,在雨中端著飯菜跑向山腰小屋的那天。她覺得自己勇敢無畏,孫滿月卻在小屋裏責備她跑得太快,淋雨會生病。責備歸責備,孫滿月還是伸出雙手,在窗外舉起衣服,為小小的她遮蔽風雨。
“舒老師,不要去自首。”陶南嶼說,“你和我媽媽做的事情完全沒有錯。你已經贖罪了,有你的幫助,陳傲文媽媽過得並不太差。”
“你不懂。”舒寧說,“那種事……一旦做過了,就會一輩子跟著你。那個人永遠是你身後一個鬼,除非你死,否則你一輩子都會惦記。什麼贖罪不贖罪,贖不完的。”
陶南嶼掛斷了電話。
把骨灰罐放在遊客中心的寄存櫃裏,陶南嶼打開手機。
和喬慎最後一次聯係是今天早上上山之前。喬慎告訴她殺青了,準備坐飛機。那時候陶南嶼滿心都是別的事情,沒有辦法跟他細聊。她置頂的兩個聊天,除了喬慎就是康心堯。
喬慎知道一切,但陶南嶼不願意再把他卷入自己的事情之中。喬慎會重新回到大眾視野,重新恢複他以往的明星身份,牽扯這些事情並沒有任何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