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時沒得話說,遂沉默下來,各自想著心事。
周嘉謨同樣心事重重,腦海裏對那日應召前來的情景記憶猶新,他是沒見著陛下的麵,隻在弘徳殿外召對。其實就在陛下召見他的前幾日,方從哲才見了陛下一麵,還是在苦苦哀求之下,才得以進殿見了陛下一麵。
事後他見方從哲時不時就長籲短歎,不免有些同情,對大行皇後也多有同情。但一想到當下形勢,和陛下的病情,轉而又擔心起來……
————
自從萬曆三十二年,乾清宮和坤寧宮重建之後,朱翊鈞就從啟祥宮遷回了內廷。但通常隻待在弘徳殿,很少再回乾清宮。
那天是四月十一,
方從哲已不知是多少回奏請賜召對都無果,那日,皇後喪禮事畢,他便到了仁德門問聖躬安,而朱翊鈞終於還是答應了見他一麵。
這是他自萬曆二十四年入東宮任講讀以來,第一次見陛下吧?
弘徳殿次間東向擺著禦榻,朱翊鈞側身而臥,方從哲進到次間,先行四拜,後跪著稟道:“陛下,您聖體違和,外麵僚臣不能盡知,而臣昨日方聞禦醫傳示,不勝驚懼。又值中宮皇後崩逝,伏望陛下寬慰聖懷,善加調攝,以慰中外臣民之望啊。”
朱翊鈞一臉病容,形如枯槁,聞言沉默半晌:“朕知道了,國家多事,先生可盡心輔理。”
方從哲叩頭:“臣蒙陛下厚恩,尚可圖報,豈敢不盡全力!可是……”
朱翊鈞緩緩開口:“朕自去歲三月以來,時常動火,頭目眩暈,五月後,又中暑濕,肚腹不調,嘔吐幾次脾胃受了傷,至今任不時泄痢。身體軟弱,又泄得多,腰下一直腫痛難坐,右足也痛,行動頗為不便。”
稍頓片刻,喘了幾聲,又接著道:“每日文書皆是朕親自閱覽,隻是神思恍惚,眼目昏花,難以細閱……未料內臣都說與先生聽了。”
“陛下,臣……”
“朕明白,”朱翊鈞打斷他的話,又伸出手,“先生近前來,且看看朕容。”
方從哲依言,跪行至榻前,抬眼隻望了一眼:“陛下,您果然輕減不少。”想了想,隨即又說:“陛下一身,有百神嗬護,隻要加意調理,自然萬安。”
朱翊鈞隻是點頭,沒有說話。
方從哲又道:“如今遼東虜情危急,又值皇後大禮,閣中隻有臣一人,且十分病困,實難支撐,望陛下將已點二臣,即賜簡用。”
“遼東之事,隻因文武不和,以致如此。閣臣本已批,因朕壽節,文書多,不知安在何處,待查出即發。”
“呃……簡用閣臣,乃今日第一要務,望陛下早賜查發。”
“待朕的身體稍安即行。”
“陛下,如今內閣科道缺人至極,當此多事之時,還望陛下盡賜補用。”說吧,方從哲連連叩頭。
朱翊鈞已閉上雙目,輕聲說:“朕知道了,待朕稍愈即為簡發。先生還是回閣辦事吧,盡心輔理,莫要再推諉。”
方從哲還想繼續,隻是見陛下已躺下,隻得罷了,遂叩頭退出了弘徳殿。
方從哲為何而來,朱翊鈞心裏再明白不過。
此時榻上的他看似睡著了,其實腦子並沒閑下——數數年景,他禦宇天下今年已是第四十八個年頭。四十八年,何其漫長,這期間有多少人和事,他至今還能記得的?高拱、張居正、戚繼光、李成梁,平哱拜、援朝鮮、定播州、薩爾滸、開礦稅、爭國本、楚宗之亂、憂危竑議、梃擊案……
想他嗣服之初,也是兢兢化理,隻期望無負先帝之托。這麼些年,他知道他有做錯之時,但是,他乃至高無上的正統皇帝,那些愆尤補過之事,就讓後人說去吧……如今他隻想回到夢裏,似乎那裏,他的人生可以無數次的重來。
“陛下?”苗全見朱翊鈞久沒動靜,輕輕喚了一聲。
他心中憂慮,陛下最近非常嗜睡,經常一睡便是好幾個時辰,有時夜晚反倒精神奕奕。精神稍微好些,他就又會拿起案頭那一堆奏疏反複的看,全都是熊廷弼所上的奏疏,如此一來,身體也愈發虛弱。他擔心,就怕陛下這一睡,一沒留神就睡過去了。
他放輕腳步,挪到榻前一丈遠,凝神仔細觀察一陣,見朱翊鈞身體微有起伏,心下才稍稍安心,遂倏了一口氣,然後又輕輕退回原地。轢攵仦說蛧
朱翊鈞又開始做起了夢,這一次,他夢見了萬曆二十四年三月間,那場乾清宮、坤寧宮大火……
。您提供大神鶯影瑩盈的我們是文官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