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窮途(2 / 2)

身穿朱青色綢緞長袍,上身套著黑花綢緞圓領對襟馬褂,頭戴六瓣瓜皮小帽,足蹬高腰布靴,劉大成推開房門走到了這個小客棧的後花園之中。

通永鎮總兵吳育仁做事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在得到總督行台的條子之後,也不管何長纓身上的刀傷,身上更是身無分文。

直接以軍營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逗留為理由,讓他的親兵頭子陸鐵腿先把何長纓‘教育’一番以後,再直接轟出大營。

還好在刑場上聽了何長纓那幾句模糊英語的吳威揚,一時心動跟了過來。

吳威揚不僅讓營醫給何長纓包紮了傷口,差手下親兵給何長纓新買了衣物,而且還大方的請他喝了一頓離別酒,臨別把他安頓在這個小北塘唯一的客棧裏麵歇息。

如果換了一個人這麼做,陸鐵腿是萬萬不允許的,作為吳育仁身邊的親兵頭子,貌糙心細的陸鐵腿怎麼能不明白老大人的心思。

隻是何長纓這小子在北塘的兩年時間裏素來大方,手腳闊綽,贏錢就請眾賭友喝花酒玩女人,輸了眉頭都不帶皺的,‘姥姥的’罵幾句就一笑揭過,很對陸鐵腿的脾氣。

所以這次既然吳威揚這個老大人的親侄子出麵來保何長纓,陸鐵腿也就樂見其成的毫不幹涉了。

酒桌上吳威揚含蓄的三言兩語交代完,何長纓就聽明白了。

總督行台把自己的話定性為,為了逃脫斬刑,故意謊報軍情;不過念在懂洋文,就革去軍銜剝掉官衣,攆回肥西閉門思過讀書,希望能知恥而後勇,發奮讀書以文報國,芸芸——

何長纓心裏大叫冤枉,自己確實是為了逃脫殺頭,但是說的事情可是比鐵板釘釘還要千真萬確。

不過既然以被上官蓋棺定論,這個話題再說下去就無趣了,三人之間又是交情泛泛,所以隻是喝酒說些無關的風月。

何長纓站在一株棗樹下,仰頭看著這一百二十多年以前的北中國的潔淨夜空。

怎麼辦?

不是以後怎麼辦,未來怎麼辦,怎麼打敗東洋人,泰西人,讓我中華名族重新崛起於世界之林,這類遙遠空泛的何長纓根本都沒有心思去想的事情。

而是明天的早飯怎麼辦?

還有回那個什麼肥西何家的路費,和一路的吃喝怎麼辦?

何長纓想了又想,晚上陸鐵腿這個大嗓門嚷的很清楚,‘大人說了,膽敢踏進軍營一步,仰或想私下和軍營官弁勾連,亂我軍心,直接以闖營論處,亂棍打死!’

何長纓在肩膀挨了一刀以後,再回軍營借錢,他算是沒有了這個膽子。

可是不這樣,又去哪裏能弄錢呢?

在這個時代的津門,大鍋夥,小鍋夥,旱鍋夥,水鍋夥,這些大小混子們拉幫結派劃分地盤,各種雜垢勢力遍布津門。

討飯,賣藝,收糞,打漁,包括在碼頭上下個苦力,都要經受這些混子們的盤剝管理,交保護費。

況且津門到肥西這麼遙遠的路程,何長纓估計自己在碼頭上當苦力回家的路費還沒來得及掙夠,東洋倭寇的士兵就打過來了。

“這真是窮途末路啊!”

一時間,何長纓長籲短歎,惶惶然竟找不到出路。

“嚶嚶——”

這時,一道細微的女子的啼哭聲,突然傳進了何長纓的耳朵裏。

這道細微的女子的啼哭,雖然被這個女人盡力的壓抑著,卻在這個寂靜無聲的夜晚後花園,顯得尤為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