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和廚房都重新修繕過了,是這個家裏嶄新整齊的兩處。周蘭怕喻冬嫌棄,拉著他去看:“這些都是新的。你住在二樓,二樓也有廁所,不過洗澡還是到一樓來,洗衣機也在這裏……”
“那我先去拿衣服。”喻冬並未表現出任何嫌棄,他進了衛生間,把自己帶來的洗發水和沐浴露放了進去,“外婆,你不要用肥皂了,用我這個。用肥皂的話,天冷了你的手會脫皮。”
周蘭看著自己的外孫在狹小的衛生間裏擺放東西,高興地捏了捏他的手臂,沒話找話說似的:“這個太香太滑了,洗不幹淨。喻冬啊,你怎麼這麼瘦……是不是不吃肉?”
周蘭住的地方不大,是一棟兩層半的樓房,因為年月久了,外牆爬滿青苔與藤蔓植物,裂縫像巨大的蜈蚣緊緊貼附在牆麵上,張牙舞爪。蕨類細小的種子被風或者鳥類蟲類帶來,嵌入裂縫中,汲取一點點水分和泥屑就長了出來。
一樓就是大門,四扇陳舊的磚紅色木門拚湊成足有兩米多寬的門扇,幾乎占據了一麵牆。牆刷新過幾遍,與房子的老邁氣質格格不入,門上貼著兩張門神,左邊秦叔寶右邊尉遲恭,兩張大紅臉已經被曬成了冷白皮。
屋外是水泥地麵,幾張網就晾在竹竿上,這是周蘭的活兒,她有時候會幫人補網。跨進屋裏立刻就能看到一張大圓木桌,竹編的大蓋子把兩碗綠豆粥籠在裏麵,小蟲子飛不進去。一張竹床靠牆放著,兩個脫了色的木櫃子被擠到角落。木櫃子上方掛著一個頗大的相框,裏頭毫無條理地放著十來張照片,喻冬記得自己也在裏麵。
十幾年前的,很小的自己,被媽媽抱在懷裏。
喻冬不太敢看,他直接拎著行李箱上了樓。
周蘭住一樓,喻冬住二樓。樓上有三個房間,一個用來堆放雜物,另外兩個都放著床。周蘭問他想住哪個,喻冬不假思索,指著帶陽台的那間。
“你媽媽以前也住這間的。”周蘭很高興似的,眯起眼睛笑,“你還記得?”
“記得。”喻冬還是言簡意賅。
周蘭習慣了外孫的脾氣,知道他素來話不多。因為要趕著去買菜買魚給他做一頓好吃的,叮囑喻冬趕快去洗澡之後,她便匆匆下了樓。
房間仔細地清掃過了,床上鋪的是新的席子,漏水而顯出髒汙印子的牆麵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刷的潔白膩子。喻冬在這個房間裏能找到的和母親相關的痕跡,就是書桌上的一堆舊書。八十年代的《兒童文學》和《少年文藝》,書脊都用棉線紮著,堆在桌麵上。
他推開窗,發了一會兒呆。
這是臨街的房子,能直接看到玉河橋和玉河橋下的海水。
或者更確切來說,這是一個已經廢棄的漁港,隻有寥寥幾艘入港待修補的船停在淺水的沙灘上,海風帶著腥味,一股股地往岸上卷。興安西街和東街是漁港的兩半,中間以玉河橋相連。西街連接陸地,東街則像是一個堆填出來的小島。
喻冬打了個噴嚏,突然發現街麵上有個人正盯著自己。
他眯起眼睛,辨認片刻,發現那是自己方才問過路的男孩。
……真黑。喻冬心想,海邊的人都這樣黑嗎?跟焦糖色似的。
那皮膚黝黑的男孩留著幾乎能看到青色頭皮的小平頭,嘴裏還叼著半根綠得可疑的冰棒。發現喻冬看到自己之後,很高興地衝他揮了揮手。喻冬下意識地抬抬手,很快想起自己其實根本不認識他,皺著眉頭又將手放了下來。
“喻冬!”周蘭推著一輛自行車,在樓下喊他名字,“這個,你同學!宋豐豐!”
她指著那黑乎乎的少年。
“你如果不睡覺,他帶你去學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