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械店的年輕店主很固執,尤其當他遇到像我這樣一個如假包換的莊稼漢,在他小有成就的行業見識,以及引以為傲的鎮店之寶麵前,如此地不自覺謙卑,他沒理由不好生為難我一番,以便我馴服地接受他的羞辱。
就這樣,他啟動了他自認為很酷的越野皮卡,盡管那輛可憐的汽車已經被他噴塗得花兒胡哨像個娘們兒,可他還是帶著他的鎮店之寶——M40狙擊步槍,以及我,風風火火地來到林野郊外。
我倆像決戰那般,進行了一場射擊比賽。實質是賭博。如果我贏了,他承諾免費送給我40萬盧比的軍需物資;如果我輸了,就把40萬盧比給他,然後隻穿一條內褲回家。太欺負人了,不是嗎?以致我都有些不忍心。
在他擊碎了一隻圍觀的倒黴小鳥之後,他將鎮店之寶遞在我手上,訕笑著提醒說:“一把劣質的鋤頭也許不會妨礙你幹活,但一把名貴的狙擊步槍,會讓所有騙子感到被抽了耳光。不過別擔心,你還有運氣。”
我接過他的狙擊步槍,也向他擊落小鳥的樹枝上開了一槍。白人小夥子端著望遠鏡,哈哈大笑起來,“你在幹什麼?難道我會相信那隻小鳥是你擊落的?”
“去樹下看看吧。那隻可憐的烏鶇鳥,也許不是為了欣賞你的槍技才停在那裏。”
他懷疑著跑去樹下,並未帶回那隻死鳥,隻帶回滿臉悻悻。我單手舉起步槍,動作快而麻利,槍口對準他的胸膛。這個舉動令他猝不及防,驚愕間後退兩步,心知跑不過子彈,不得不駭然麵對,“你想幹什麼!?”
“聽著夥計,如果不是因為你還保有誠實,我早就揍你了。”
我把槍口放下,等待他的答複。他皺起眉頭,舔濕幹燥的嘴唇,猶豫了片刻,極不情願地攤開手,“也許是你蒙的。你的運氣太好。”
“不。是你的運氣太差。”我糾正他,並忠告他,“200米的距離,跟我比打小鳥?!你是不是瘋啦?”
“至少我是用準星打中的。而不像你,靠運氣瞄準,打斷一條蟲子。這片山林裏,有很多的蟲子,倒黴的蟲子。”
太氣人了,枉我還同情他班門弄斧的“壞運氣”,他竟這樣固執,不肯接受自討的難堪,我鄭重地警告說:“如果那條毛蟲是因為倒黴才被打成兩節,咱們可以翻倍賭注再試試看。你會輸得傾家蕩產的,混蛋!”
他轉動幾下藍眼珠,顯然心中有數,不打算拿家財冒險,“好吧,我相信你,但這隻限於你的槍法。說說你的‘魚叉’吧,這名字很怪異,它是哪來的?你怎麼會有一支越戰時期的M40狙擊步槍?”
我戰勝了他的槍技,還需戰勝他的固執,才能使他輸得心悅誠服,所以我告訴他,“那是老漁夫的遺物,戰利品。令他光榮,也令他傷感。他是一個真正的“獵人”,參與了整個越戰。而非你的鎮店之寶——1966年服役的M40狙擊步槍,去哪裏參與1955-1975年的整個越戰?”
他狡黠地笑了,從車裏拿出一瓶水,自己灌了幾口,就又拋給了我。這是個友好的舉動,有助於他,最好是我,忘掉輸贏這檔子事。他吐了個煙圈,善於健忘困窘那般,無謂地扭過下巴,“我憑什麼相信?相信你的老漁夫?你要知道,我也會吹牛,尤其帶小輩玩槍的時候。”
我冷笑著攀談,並不急於爭辯,“既然自命不凡,你就應該知道,越戰中最遠的成功狙殺記錄,是美軍狙擊手卡洛斯·哈斯庫克創造的,狙殺距離為2215米。可是,中軍的狙擊手在哪?常言道,人在行伍,身不由己。戴上榮譽勳章的卡洛斯的微笑,不會比蒙娜麗莎的微笑單純。他曾經在老漁夫伏擊的點位留下字條,上麵這樣寫道:“那些躺在情婦大腿上抽著**的政客,挑起了這場‘遊戲’,可我不想射殺一個同自己一樣的人。老漁夫曾經打穿過卡洛斯身上的水壺,告訴對方他已經看到了字條。
“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為了獲得最佳射角,老漁夫可以花費幾天的時間,向前挪動一米。除了他的性命,血腥殘酷的戰場上無時不刻的恐懼和焦慮,奪走了他的一切。”
白人小夥子質疑道:“你說得老漁夫是個中國人?既然他是當年中軍裏的某個神射手,那他為何不回國做個將軍?卻要留在東南亞的窮鄉僻壤,甘心做個貧困潦倒的華裔?”
“你為什麼不讓總統的老婆生出你,這樣你就不用再守著一把破槍,自己修剪指甲。”
“見鬼!這種事情我怎麼做得了主?”
“那就也請你尊重一下別人的,做不了主的命運。1955-1975年,不僅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也包含了一個特殊的年代。由於種種原因,老漁夫流落荒島,隱姓埋名。在他的晚年,生命和記憶就要歸還泥土的時候,他撿到了我,一個空心的‘貝殼‘。”
白人小夥子聽得有些忘神,露出沒有親曆戰爭才會覺得有趣的興致。我趁熱打鐵說:“小鎮上的人,笑話老漁夫的不孕症,說他被海風吹壞了蛋蛋。如果你是個行家,應該清楚真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