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見多了這些亂七八糟的靈體,也一樣產生冒出雞皮疙瘩的感覺。
太多了。從小到大,似乎每一個年齡段的都有。
詹羽還興致勃勃地跟他解釋。
“看到那個了嗎?那個就是方易救我的那一次。當時肋骨斷了,估計把肺戳破了,我暈過去好幾次,坐直身的時候他剛好從上麵爬下來。他爬下來的樣子很蠢的。”他指著站在石塊上愣愣瞧著遠山的一個靈體說,“當時還很小,以為他也是下來欺負我的,我還推了他一把。”
他的口吻平靜,像說一個旁人的故事。
容暉側頭看他,伸手拽拽他衣袖。
詹羽:“?”
容暉:“……”
他拽完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眼角餘光瞥見身後站著個人,和詹羽現在的模樣差不多,身上那件衣服倒是十分熟悉。正是那天在芙蓉閣包廂裏喝早茶時詹羽穿的。
容暉心頭發悶。他看著那個滿目茫然和寂寥的惡靈,頭一回覺得這一切如此真切。
詹羽說的秘密在房子裏。
被燒得發黑的牆體上攀附著好幾個小小的詹羽。看到正主走過來,它們紛紛盯著兩人,直看到他們走入房子裏。
容暉一下就看到,在站滿了靈體的房子中,有兩個完全不一樣的黑色人影。
他們略顯高大,依舊很呆滯。一男一女坐在角落的灰燼裏,看著走進來的詹羽。
“我想過弄死方易的,我想過很多次。”詹羽說,“把他弄死之後,讓他的靈體呆在這裏,和我父母一起,那他就永遠都不會離開了。”
容暉震驚地看著那兩個黑色的人影。那是兩個惡靈,而且是兩個正處於半實體化狀態的惡靈。
“我的靈體總會回到這裏,大概是因為這裏有他們。”詹羽看著那兩人說,“他們是什麼東西你應該看得出來。但是沒辦法再進一步了,隻能停在這個階段。它們根本認不出我,除了將它們囚禁在這裏,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
詹羽的聲音竟然有些顫唞:“外麵的世界太險惡,它們呆不住的。”
他嘶啞地笑了一聲:“像我這樣的怪胎才能安穩生活,它們不行的。”
容暉終於明白詹羽一直追問自己惡靈如何實體化的原因了。
這兩個惡靈明顯已經死了許多年。它們坐在角落裏,齊齊抬頭看詹羽。然而那表情中沒有任何感情,容暉甚至從它們怪異、鼓脹的眼神裏看出了貪婪的痕跡。
他不知道詹羽是否明白,化為惡靈的靈體,往往無法保持自己原來的意識和感情。
何況他的父母親都是在他親手點燃的火裏死去的。
可這個小小的房子,這些無論多遠都要回到這裏的惡靈,看似在徘徊,實際上卻是在保護、或是看護這兩個對詹羽來說無比珍貴的靈體。
他降生於人世間,是從父母的懷裏第一次懂得被人疼愛和保護的感覺。
爾後在父母親也無法保護和理解他的時候,方易出現了。
受傷了確實會疼。這種疼除了讓你知道“下一次要回避這樣的事情”之外,沒有別的意義。
但若是這種疼被人關懷起來,那就大不一樣了。
容暉突然意識到,方易對詹羽的意義已經超出了朋友甚至是愛人。他是他這一生裏唯一一個陪了他那麼久、且絕不會離棄他的人。
詹羽站在他身邊默默看著角落的男女。他抬手衝他們擺了擺,無聲說了句再見。
兩人默默無聲地離開了房子。房中的靈體又迅速圍在門口和窗邊。一開始看覺得怪異,現在明白它們是在保護某種東西之後,反而覺得有些難過了。
詹羽像趕小雞一樣把周圍的幾個靈體都趕回房子那邊,轉頭招呼容暉,帶他爬上一旁低矮的山丘。山腰上有一塊巨石,平滑冰涼,很適合坐。
“以前方易常常帶他從家裏偷出來的零食來找我,我們就坐在這裏吃。你看,這裏視野很開闊的。”詹羽跟他說。
容暉看他吃幹糧,自己拿了點水喝了。
山腳下隱約見到那房子掩映在翠色之中,隻露出隱約的一個角。
“容暉,這個秘密現在隻有你和我知道。”詹羽放下幹糧,態度前所未有地認真,“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控製……這很難講的,你知道我這個身體太怪異,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你記住了,如果我失去了控製,你一定要到這裏來,把這裏的靈體,包括你今天看到的那兩個,全都剿滅。把葉寒叫過來,或者別的什麼滅靈師,一定要全部剿滅。”
“……為什麼?”
“我連自己都控製不住,怎麼控製他們?”詹羽說。
容暉伸手又拽拽他衣袖。
詹羽:“?”
“你別害怕。”容暉說,“以後我會幫你的。”
詹羽說我不害怕。
容暉飛快地捏了捏他的手腕,又帶著點緊張放開了。
“好吧,你怕也沒關係。”他說,“我在這裏。我會陪著你的。”
“又是哪裏學來的情話?”詹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