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床上,又累又倦,渾身被壓抑下去的痛感在傷口愈合之後依舊一點點地啃噬著他的感官。
“蝦餃……”他喊了一聲,“陪我說說話。太痛了……”
沒人應他。詹羽把臉埋在枕頭裏深深歎氣。
他想起那個小東西站在自己麵前,恭恭敬敬,又如此有禮地喊自己“主人”。
以往從來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同的動作、言語和眼神,現在全都帶上了完全不一樣的意義。
蝦餃聽從他的命令去偷新死者的內髒,聽從他的指示去接近方易和葉寒,從來不會拒絕。
它喜歡靠在詹羽的手裏,偶爾會很依戀地抱著他指頭蹭來蹭去,或是親吻。詹羽有時給他回應,伸指摸他的小腦袋。
每每此時,蝦餃會笑得特別開心燦爛。
詹羽心裏知道他是真的開心,但當時卻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開心。或者小鬼對自己的飼主都是這種態度,這是依賴,也是討好。詹羽自己給自己找了可信的解釋。自己畢竟是賦予他一個軀體的人,它感激和討好自己,當然也是應該的。
他趴了一會兒,艱難翻身,仰躺著,任白慘慘的天花板落在眼裏。
方易在這張床上勒死過他兩次,或者三次。他記不清楚了。
繩索陷進皮肉之中,他有一次甚至跟方易要求“用點力”。頸椎錯位造成的窒息會很快令人死亡,詹羽還沒嚐試過,他讓方易在自己身上試試。
其實很多試驗到了後來,就和讓自己死這件事沒什麼關係了。詹羽有時會好奇:人類到底能有多少種方式來突然麵對死亡?結論是,非常非常多。
方易動手了。他的眼淚落在詹羽臉上,又滑進他的眼睛裏,又痛又辣。天花板也和今天一樣是慘白的。詹羽窒息後很快停止了呼吸,等到空氣又開始緩慢進入他胸腔裏的時候,他的知覺回來了。那個時候方易跪跨在他身上,抱著他的腦袋無聲哭泣,邊哭邊親吻著自己的臉頰。
他甚至不敢碰詹羽的唇。
詹羽當時就明白了。他睜眼漠然地看著方易,直到方易意識到他蘇醒了,嚇得直接從他身上滾下來。
也就是在那一刻,詹羽突然意識到,自己有能力將方易永遠捆在身邊,不令他離開。
“……誰批準你睡我的床?”葉寒站在門邊,冷冰冰地說。
詹羽眼珠一轉,懶洋洋地看著他:“這張床我也躺過。比你還早。”
葉寒大步走來,把他從床上扯起:“坐直!出去!”
“我全身都疼,還是個病號,你這樣對我,有良心嗎?”
“有。”葉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有沒有良心我就不知道了。”
“我有呀。”詹羽笑嘻嘻地說,“我全身上下都是良心,你摸摸?”
葉寒衝他腦袋利落地打了一拳,把人整個撩倒在床上。在廚房裏煮麵的時候,方易把自己看到的事情都跟葉寒說了。葉寒這才知道蝦餃裏麵的靈魂來自什麼人。他自從和方易在一起,對很多事情都多了些柔軟的態度,於是就更看不慣詹羽的樣子了。
“我又不喜歡他……”詹羽幹脆就躺在床上不動了,“他想要我給回應,我也給不了。”
“混帳。”葉寒說。
詹羽隨之點點頭:“嗯,說得好。”
他在床上扭了一會,換了個舒服一些的姿勢,又慢吞吞開口。
“我對不起他,在這件事上我確實是錯了的,我知道。不是現在知道,是早就知道了。但錯也沒辦法,我又找不回他了……今天為他死了那麼多次,不知道夠了沒有。”他用手擋著刺眼的燈光,“可能還是不夠的,死一萬次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