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緊緊屏著呼吸,側到一旁深深垂著頭,任由冷雨肆虐,一聲也不敢吭。
瘸子拖著殘腿追過來,一個頭磕在德公公腳下,“小人拜見德公公大人。”
德公公一雙怒目烈烈,狠狠瞪著瘸子的腦袋,“你把頭抬起來。”
“小人肮髒不堪,不敢冒犯德公公大人的威……”
瘸子狠狠磕著頭,說了一半的話被德公公一聲怒斥劈斷,“咱家讓你把頭抬起來!”
話音猶如千斤墜石,砸落在瘸子的頭頂,瘸子深深吸了幾口氣,用盡畢生的膽量,慢慢將頭抬起來。
這是一張蒼老而消瘦的臉,皺紋像刀刻一樣深,雨箭無情的刺在額頭,打得瘸子睜不開眼睛。
德公公凝視了瘸子許久,唇角冷冷一笑,流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如隆冬嚴冰,“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的賤名是顧七強。”
“顧七強。”德公公輕輕點頭,用心記住這個名字,“咱家看你年紀不小了,在皇城裏混了這麼多年卻還在掏糞,一定是欺負人欺負到了硬茬子吧?”
“哎呀,德公公大人,小人做事兢兢業業,從不敢欺負人……”
“顧七強!”
德公公獰著雙眸,微微俯身,話音雖輕卻柔如飄雪,“你看著咱家的眼睛,重新再說一次,你究竟欺沒欺負過人?”
這一雙眼睛猶如惡狼,能活活將顧七強撕碎,顧七強努力回憶,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小德子,更別說欺負過小德子了。
在德公公的狠狠逼視下,顧七強嚇得肝膽俱裂,淚水和雨水糊在一起,“德公公,小人先前在禦膳房做過掌事,也許,也許,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時候,可是萬萬談不到欺負。”
禦膳房的掌事。
德公公心底凝結寒霜,碧柔曾經做過禦膳房的宮女,顧七強一定欺負過碧柔,也許碧柔的嗓音啞了,就是因為眼前人。
“顧七強,你抬起頭望望咱家的身後。”
此刻的顧七強簡直比狗還聽話,德公公一說抬頭,顧七強立即強睜著眼睛,望向遙遙金簷下。
耀眼的金簷下,那一抹紅柱旁邊,婷婷立著一個白衣仙子,在蒙蒙雨幕後,聖潔的猶如一朵蓮花。
這樣的女子,美麗的不可方物,隻看一眼就會勾人魂魄。
顧七強立即深深低下頭,不敢再望第二眼。
德公公高傲的一笑,冷冷一哼,“這是我家娘娘,你認識嗎?”
“小人卑微,不曾見過娘娘。”
回答過以後就是沉默,雨水無情刺痛身體,寒冷讓人嘴唇青紫,渾身打著冷顫。
許久以後,德公公深深吸了一口氣,狠狠記住顧七強的模樣,落下救命的三個字,“滾出去!”
顧七強重重磕了兩個頭,躬著身體爬起來,爬到一半的時候,肩頭被踏上一隻腳,頭頂響德公公起的陰冷聲音,“咱家讓你滾出去,你卻想爬起來,聽不懂人話嗎?”
“聽得懂,聽得懂。”
顧七強哆嗦的將身體抱成一團,慢慢滾向府門。
這一路滾著青磚,喝著雨水,蹭破了手肘、膝蓋和額頭,終於狼狽的逃離出府門。
出了門以後不敢做片刻停留,立即將汙穢的恭桶都搬上平板車,推著車立即逃命了。
逃在路上的時候心裏莫名其妙,平白無故挨了這一頓羞辱,轉念想一想,既然不記得德公公,難道認識貴妃娘娘?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顧七強立即狠狠甩了甩頭,這不可能,如果見過這麼美麗的女人,一定不會忘記。
那一抹金簷下紅柱旁的婷婷身影,永遠烙印在顧七強的心裏,難怪人人都想做皇帝,隻要做了皇帝就能得到仙子一樣的女人。
小德子趕跑了顧七強,一雙烈目燃著怒火,狠狠瞪著垂手而立的小太監,“你,以後再敢把不幹淨的人放進來……”
“不不不,不敢,不敢。”
小太監立即跪下來,磕頭猶如搗蒜,濺飛了青石上的雨水,自己狠狠掌著嘴,“大德公公,小人該死,小人眼瞎,小人錯了,小人……”
掌嘴的聲音,啪啪山響,德公公視而不見,也聽而不聞,無聊的不願意看小太監一眼。
小德子匆匆回到碧柔身旁,扶著碧柔回到寢殿,立即取來軟軟的長毛白毯,披在碧柔肩頭驅寒。
這一瞬間,望見碧柔滿心淒苦,柔弱的猶如風中殘葉。
小德子紅了眼眶,倔強的不讓眼淚落下來,狠狠咬著牙,輕輕落著聲,“是不是那個人將娘娘的嗓子毀了?”
碧柔低著眉目,淚水滑過鼻尖,竟然恨的咬破了紅唇,血滴染了白裙。
“究竟是不是?”
小德子望見了碧柔的血,疼得心都碎了,瞬間淚水蒙了雙眼,“隻要娘娘點點頭,我能讓他一寸一寸的死!”
許久以後,碧柔伸出纖纖蔥指,抹去小德子的淚水,想一想繈褓裏的兒子,終究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