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冷嘲熱諷的話,梨芳狠狠抻了一個懶腰,“等我睡醒了,就回來看你,該跪要跪好,別讓我挑出差錯。”
沐秋依然不言不語,任憑梨芳自說自話。
陰損的人帶著卑鄙離去了,沐秋隻能聽從擺布。
膝下殘雪薄冰,豆子隨風而動,指間漸漸麻木,冷風吹進了骨頭。
三十斤豆子,恐怕徒徒一夜,也不可能分揀清楚。
夜半時,殘風響,如同悲愴的曲調。
沐秋搓搓凍僵的雙手,捂在小臉上,卻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手腳冰冷,心也冰冷。
皇城裏的一切都冰冷,對於罪臣之女而言,恐怕永遠沒有春天。
從夜幕初臨到淡薄天明,跪爬了一整夜,總算分揀好了能找到的豆子。
每一種豆子都被收進一個包袱裏,而包袱皮,卻是用沐秋撕碎的外衫而做成的。
熬了整夜,人已凍僵,木訥的站不起來,膝下早已殘血成冰。
等了許久,望望東方,天色已經透亮,卻見不到梨芳回來。
燈油早已幹枯,如果繼續留在這裏受凍,恐怕性命也會幹枯。
沐秋忍著鑽心疼痛,狠狠搓著手腳,終於能將將起身。
隨後,沐秋將包袱綁在手腳和腰上,拖著僵硬的身體和三十斤豆子,走向去往甘露閣的路上。
心已風幹時,臉上沒有淚,沒有經曆過悲慘的人,永遠不懂這種滋味。
此時正是禦膳房裏開始忙碌的時候,各個閣子的人都在縱橫穿梭著。
當偶爾的目光看到沐秋時,一定會被驚嚇到。
所有人的表情,如同見到一隻鬼魂在遊蕩。
這是哪間閣子裏的宮女?
渾身慘白,膝蓋流血,外衫破裂,手腳上捆著什麼東西?
沐秋的眼睛蒼白,似乎見不到這些目光,隻顧走向甘露閣,腳下隻能一寸一寸的挪。
“快!快!去找督事大人!”驚愕之時,有人大聲喊叫著,“要出人命了!”
這句喊聲,似遠似近,沐秋也許聽到了,也許沒知覺。
走著走著,膝頭越來越軟,終於摔在冷硬的地上。
沐秋在栽倒之時,隻記得豆子散落一地。
一夜之苦,竟然這樣荒廢了。
伸出無力的手,想收攏起豆子,卻是眼前一片黑幕,隨後無知無覺。
如果就這樣死去,並不算不聽父母之言吧?
雖然不能活下去,卻做了善良人。
爹爹,娘親,女兒盡力了。
十五芳華,如同堪堪一夢。
這一夢,不知沉睡了多久,恍惚之間,聽到過幾句撕心裂肺的言詞。
那似乎是碧柔的聲音。
碧柔的聲音很美,一聽就知道是她,哪怕在撕心裂肺時,也如同歌謠。
“他們殺了沐秋,我也要殺了他們!”
碧柔,你真勇敢,在我的夢裏,依然是英雄呢。
隻是,你要好好的活著,必須要懂進退,我們是罪臣之女,不受欺負就算好的了,怎麼敢殺人呢?
雜七雜八的聲音都在勸著,“碧柔,放下刀,你不要命了嗎?”
對了,對了,好心人,你們勸住碧柔……沐秋謝過了。
然後,似乎還有秦太醫的聲音,那個眉目清秀的郎中。
“能不能活命,要看老天是否眷顧。”秦太醫似乎很生氣,讀書人也有發脾氣的時候,將桌子拍得山響,“這件事情,沒有這麼輕易就算了,至少在我兒,完不了!”
過了許久,還有討厭的聲音響起,應該是顧掌事,“如果真死了,該怎麼呈報呢?”
更討厭的聲音,似乎是梨芳,“就寫……體弱多病,命裏該然。”
真無聊,謊言撒到死人身上,真當世間沒有報應嗎?
這場夢,為什麼沒有爹爹和娘親?
你們才是我最掛念的人啊。
一睡似乎千年,亂七八糟的夢過後,渾然一身疼痛。
無力的睜開眼睛,見到了模糊的碧柔。
這……真的是碧柔嗎?
才一夜未見,竟然瘦了那麼多,紅唇沒有顏色,眼睛腫的像酸杏子。
“沐秋,沐秋……”碧柔瞬間落下淚水,回頭幾聲淒厲的哭喊,“秦郎中,秦郎中——”
“碧柔……”沐秋覺得自己在說話,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輕輕抬起身,擦拭碧柔的淚珠,笑容一定很蒼白,“你說過,不再流眼淚了。”
碧柔輕輕攥著沐秋的手,怕弄疼了她,淚珠斷了線,哽咽的句不成句,“沐秋,沐秋……”
隻記得,碧柔一直念著沐秋的名字,似乎想要念到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