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倌心中可沒有其子趙無忌的傲氣,跑進城來都覺得是一種冒犯,更沒有奢望韓謙會抽出時間見他們,能見到趙闊就已經是幸運了。
他在韓謙等人麵前還是拘謹得很,看到韓謙吩咐晴雲將飯菜從食盒裏一一取出擺開來,更是受寵若驚的訥然道:
“前些進山挖到一支山參,卻也長有好幾十個年頭,我家妮子這樣的東西應該獻給少主,以謝少主的大恩,隻希望不會打擾到少主。”
韓謙看了一眼低頭縮在一旁不吭聲的趙庭兒,見她穿了一身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襖裳,臉蛋白淨得就像是入冬後的初雪,看似驚羞膽怯在燈光擺弄衣襟,卻沒想到竟是她主動唆使父弟進城來。
韓謙歉意的對趙老倌笑道:
“今日三皇子府裏混進了刺客,我等在三皇子身邊陪讀,從午後就被滯留在三皇子府裏接受盤問,直到現在沒能脫開身,剛剛回到宅子才聽趙闊你們過來了。你們也不要怪宅子裏的這些混帳家夥有客人過來也不熱情招待,今發生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心慌意亂——有怠慢的地方,還請趙伯見諒啊!”
“少主如此忙碌,我們還要給少主您添麻煩。”趙老倌不明白韓謙為何解釋得這麼詳細,受寵若驚的道。
“不麻煩,不麻煩,我趕回來正饑腸轆轆,正好拉你們陪我一起喝酒。”韓謙哈哈笑道。
貴賤有別。
將山參送進城來,趙老倌還是被女兒催促多次才成行,想著完事之後就隨便找個街巷角落熬一夜,等明城門開啟再回山莊,這時候哪裏敢想跟韓謙一起同席飲酒?
“趙伯,在我宅子裏莫要客氣。”韓謙拉住趙老倌,讓他與自己坐到一起。
這時候林海崢跟滿臉不情願的範大黑走進來,韓謙讓他們以及趙闊陪著趙無忌在下首而坐;趙無忌這時候眼裏那一絲怨氣盡去,還為自己莫名生出的怨氣而滿心羞愧。
韓謙又叫晴雲挑出些飯菜,著她陪趙庭兒在裏屋食用。
貴賤無別,這能體現韓謙禮賢下士,但當世風氣再開放,在公開場所也講究一個男女坐不同席、食不同器。
韓謙原本就想著讓趙無忌在他身邊任事,但沒想到趙無忌這次之所以主動進城,竟然是其姐趙庭兒所促使,便在席間跟趙老倌提及,希望趙庭兒能一起留下來。
四方戰事猶烈,賦稅苛嚴,兼之大量流民南湧,使得江淮富庶之地也饑饉遍野。
趙老倌與其子趙無忌能入山漁獵,貼補家用,但妻子常年多病,而身為佃戶,租種耕地,除了佃租之外,還要承擔極重的丁口役、徭役及諸多雜稅,日子過得不比其他佃農好上多少,常年是饑一頓飽一頓。
他這次鼓足勇氣,將無忌、庭兒一起帶進城,自然是希望他們都能留在韓府,哪怕是為奴為婢,至少也能衣食無憂。
趙老倌正猶豫著不知道怎麼開口,韓謙主動提及,激動得要跪下來謝恩。
“趙伯,莫要拘禮。”
在蘭亭巷、烏梨巷、靠山巷新添的六棟宅院,臨石塘河的這棟院子最大,前後總共有三進,但韓謙平時夜裏在這裏召集家兵、演練刀弓,也沒有床榻能安置人宿夜。
一壇酒吃完,已經是夜半三更,韓謙便讓趙老倌、趙無忌夜裏到趙闊的宅子留宿一宵;而趙庭兒則隨他回大宅,以後就跟晴雲及韓老山夫婦住進大宅後院,平時也是與晴雲一起在大宅那邊照應。
趙庭兒也未想今夜就能留下來,沒有帶什麼行囊,低頭跟著韓謙、晴雲回韓府的大宅子。
韓府大宅也隻有三進,在滿朝中高級將臣之中,絕對不起眼,但作為韓道勳、韓謙的起居住處,收拾得要遠比河邊的宅子精致,也遠非當世平民宅院能及。
時值仲冬,草木凋零,前院角落裏有一角紅楓顏色正豔,幾叢翠竹及一些綠植也還不減顏色。
走過垂花廳就是韓謙與父親韓道勳居住的正院中庭,四麵廊廡環繞;在東廂房與正屋之間的院子夾角,挖出一口七八步狹長的淺池,立了一方湖石,藤蘿纏繞,淺池有十數尾錦鯉遊動。
庭中沒有種上竹樹的空地也鋪上打磨光滑的石板。
趙庭兒看到這一幕,心想這才是官宦人家的氣派。
韓謙看到西廂房還掌著燈,他父親的身影叫燈光映照在窗紙上,正提筆伏案書寫著什麼。
韓謙又想起父親剛才所的那番話,就擔心他父親一時義憤,現在就將胸中所思所想寫成奏書,找機會遞到文英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