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漢書卷四十五(1 / 3)

蒯伍江息夫傳第十五

蒯通,範陽人也,本與武帝同諱。楚漢初起,武臣略定趙地,號武信君。通說範陽令徐公曰:“臣,範陽百姓蒯通也,竊閔公之將死,故吊之。雖然,賀公得通而生也。”徐公再拜曰:“何以吊之?”通曰:“足下為令十餘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甚眾。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於公之腹者,畏秦法也。今天下大亂,秦政不施,然則慈父孝子將爭接刃於公之腹,以複其怨而成其名。此通之所以吊者也。”曰:“何以賀得子而生也?”曰:“趙武信君不知通不肖,使人候問其死生,通且見武信君而說之,曰:‘必將戰勝而後略地,攻得而後下城,臣竊以為殆矣。用臣之計,毋戰而略地,不攻而下城,傳檄而千裏定,可乎?’彼將曰:‘何謂也?’臣因對曰:‘範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怯而畏死,貪而好富貴,故欲以其城先下君。先下君而君不利之,則邊地之城皆將相告曰,範陽令先降而身死,必將嬰城固守,皆為金城湯池,不可攻也。為君計者,莫若以黃屋朱輪迎範陽令,使馳騖於燕、趙之郊,則邊城皆將相告曰,範陽令先下而身富貴,必相率而降,猶如阪上走丸也。此臣所謂傳檄而千裏定者也。’”徐公再拜,具車馬遣通。通遂以此說武臣。武臣以車百乘、騎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趙聞之,降者三十餘城,如通策焉。

後漢將韓信虜魏王,破趙、代,降燕,定三國,引兵將東擊齊。未度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說下齊,信欲止。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無行!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之眾,乃下趙五十餘城。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從其計,遂度河。齊已聽酈生,即留之縱酒,罷備漢守禦。信因襲曆下軍,遂至臨菑。齊王以酈生為欺己而亨之,因敗走。信遂定齊地,自立為齊假王。漢方困於滎陽,遣張良即立信為齊王,以安固之。項王亦遣武涉說信,欲與連和。

蒯通知天下權在信,欲說信令背漢,乃先微感信曰:“仆嚐受相人之術,相君之麵,不過封侯,又危而不安;相君之背,貴而不可言。”信曰:“何謂也?”通因請間,曰:“天下初作難也,俊雄豪桀建號壹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襲,飄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劉、項分爭,使人肝腦塗地,流離中野,不可勝數。漢王將數十萬眾,距鞏、雒,岨山河,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還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楚人起彭城,轉鬥逐北,至滎陽,乘利席勝,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三年於此矣。銳氣挫於險塞,糧食盡於內藏,百姓罷極,無所歸命。以臣料之,非天下賢聖,其勢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之時,兩主縣命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願披心腹,墮肝膽,效愚忠,恐足下不能用也。方今為足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強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以製其後,因民之欲,西鄉為百姓請命,天下孰敢不聽!足下按齊國之故,有淮、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弗行,反受其殃’。願足下孰圖之。”

信曰:“漢遇我厚,吾豈可見利而背恩乎!”通曰:“始常山王、成安君故相與為刎頸之交,及爭張黶、陳釋之事,常山王奉頭鼠竄,以歸漢王。借兵東下,戰於鄗北,成安君死於泜水之南,頭足異處。此二人相與,天下之至也,而卒相滅亡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釋之事者,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足下,過矣。大夫種存亡越,伯句踐,立功名而身死。語曰:‘野禽殫,走犬亨;敵國破,謀臣亡。’故以交友言之,則不過張王與成安君;以忠臣言之,則不過大夫種。此二者,宜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且臣聞之,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下井陘,誅成安君之罪,以令於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數十萬眾,遂斬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挾不賞之功,戴震主之威,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切為足下危之。”信曰:“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數日,通複說曰:“聽者,事之候也;計者,存亡之機也。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計誠知之,而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猛虎之猶與,不如蜂蠆之致蠚;孟賁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此言貴能行之也。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值而易失。‘時乎時,不再來。’願足下無疑臣之計。”信猶與不忍背漢,又自以功多,漢不奪我齊,遂謝通。通說不聽,惶恐,乃陽狂為巫。

天下既定,後信以罪廢為淮陰侯,謀反被誅,臨死歎曰:“悔不用蒯通之言,死於女子之手!”高帝曰:“是齊辯士蒯通。”乃詔齊召蒯通。通至,上欲亨之,曰:“昔教韓信反,何也?”通曰:“狗各吠非其主。當彼時,臣獨知齊王韓信,非知陛下也。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匈匈,爭欲為陛下所為,顧力不能,可殫誅邪!”上乃赦之。

至齊悼惠王時,曹參為相,禮下賢人,請通為客。

初,齊王田榮怨項羽,謀舉兵畔之,劫齊士,不與者死。齊處士東郭先生、梁石君在劫中,強從。及田榮敗,二人醜之,相與入深山隱居。客謂通曰:“先生之於曹相國,拾遺舉過,顯賢進能,齊國莫若先生者。先生知梁石君、東郭先生世俗所不及,何不進之於相國乎?”通曰:“諾。臣之裏婦,與裏之諸母相善也。裏婦夜亡肉,姑以為盜,怒而逐之。婦晨去,過所善諸母,語以事而謝之。裏母曰:‘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即束請火於亡肉家,曰:‘昨暮夜,犬得肉,爭鬥相殺,請火治之。’亡肉家遽追呼其婦。故裏母非談說之士也,束乞火非還婦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適可。臣請乞火於曹相國。”乃見相國曰:“婦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門者,足下即欲求婦,何取?”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則求臣亦猶是也,彼東郭先生、梁石君,齊之俊士也,隱居不嫁,未嚐卑節下意以求仕也。願足下使人禮之。”曹相國曰:“敬受命。”皆以為上賓。

通論戰國時說士權變,亦自序其說,凡八十一首,號曰《雋永》。

初,通善齊人安其生,安其生嚐幹項羽,羽不能用其策。而項羽欲封此兩人,兩人卒不肯受。

伍被,楚人也。或言其先伍子胥後也。被以材能稱,為淮南中郎。是的淮南王安好術學,折節下士,招致英雋以百數,被為冠首。

久之,淮南王陰有邪謀,被數微諫。後王坐東宮,召被欲與計事,呼之曰:“將軍上。”被曰:“王安得亡國之言乎?昔子胥諫吳王,吳王不用,乃曰‘臣今見麋鹿遊姑蘇之台也。’今臣亦將見宮中生荊棘,露沾衣也。”於是王怒,係被父母,囚之三月。

王複召被曰:“將軍許寡人乎?”被曰:“不,臣將為大王畫計耳。臣聞聰者聽於無聲,明者見於未形,故聖人萬舉而萬全。文王壹動而功顯萬世,列為三王,所謂因天心以動作者也。”王曰:“方今漢庭治乎?亂乎?”被曰:“天下治。”王不說,曰:“公何言治也?”被對曰:“被竊觀朝廷,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序(也)皆得其理,上之舉錯遵古之道,風俗紀綱未有所缺。重裝富賈周流天下,道無不通,交易之道行。南越賓服,羌、僰貢獻,東甌入朝,廣長榆,開朔方,匈奴折傷。雖未及古太平時,然猶為治。”王怒,被謝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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