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漢書卷七十一(上)(2 / 3)

哀帝即位,征當為光祿大夫、諸吏、散騎,複為光祿勳、禦史大夫,至丞相。以冬月,賜爵關內侯。明年春,上使使者召,欲封當。當病篤,不應召。室家或謂當:“不可強起受侯印為子孫耶?”當曰:“吾居大位,已負素餐之責矣,起受侯印,還臥而死,死有餘罪。今不起者,所以為子孫也。”遂上書乞骸骨。上報曰:“朕選於眾,以君為相,視事日寡,輔政未久,陰陽不調,冬無大雪,旱氣為災,朕之不德,何必君罪?君何疑而上書乞骸骨,歸關內侯爵邑?使尚書令譚賜君養牛一,上尊酒十石。君其勉致醫藥以自持。”後月餘,卒。子晏以明經曆位大司徒,封防鄉侯。漢興,唯韋、平父子至宰相。

彭宣字子佩,淮陽陽夏人也。治《易》,事張禹,舉為博士,遷東平太傅。禹以帝師見尊信,薦宣經明有威重,可任政事,繇是入為右扶風,遷廷尉,以王國人出為太原太守。數年,複入為大司農、光祿勳、右將軍。哀帝即位,徙為左將軍。歲餘,上欲令丁、傅處爪牙官,乃策宣曰:“有司數奏言諸侯國人不得宿衛,將軍不宜典兵馬,處大位。朕唯將軍任漢將之重,而子又前取淮陽王女,婚姻不絕,非國之製。使光祿大夫曼賜將軍黃金五十斤、安車駟馬,其上左將軍印綬,以關內侯歸家。”

宣罷數歲,諫大夫鮑宣數薦宣。會元壽元年正月朔日蝕,鮑宣複言,上乃召宣為光祿大夫,遷禦史大夫,轉為大司空,封長平侯。

會哀帝崩,新都侯王莽為大司馬,秉政專權。宣上書言:“三公鼎足承君,一足不任,則覆亂美實。臣資性淺薄,年齒老眊,數伏疾病,昏亂遺忘,願上大司空、長平侯印綬,乞骸骨歸鄉裏,俟置溝壑。”莽白太後,策宣曰:“惟君視事日寡,功德未效,迫於老眊昏亂,非所以輔國家、綏海內也。使光祿勳豐冊詔君,其上大司空印綬,便就國。”莽恨宣求退,故不賜黃金、安車駟馬。宣居國數年,薨,諡曰頃侯。傳子至孫,王莽敗,乃絕。

讚曰:雋不疑學以從政,臨事不惑,遂立名跡,終始可述。疏廣行止足之計,免辱殆之累,亦其次也。於定國父子哀鰥哲獄,為任職臣。薛廣德保縣車之榮,平當逡遁有恥,彭宣見險而止,異乎“苟患失之”者矣。漢書卷七十二

王貢兩龔鮑傳第四十二

昔武王伐紂,遷九鼎於雒邑,伯夷、叔齊薄之,餓死於首陽,不食其祿,周猶稱盛德焉。然孔子賢此二人,以為“不降其誌,不辱其身”也。而《孟子》亦雲:“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夫有立誌”;“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莫不興起,非賢人而能若是乎!”

漢興有園公、綺裏季、夏黃公,甪裏先生,此四人者,當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自高祖聞而召之,不至。其後呂後用留侯計,使皇太子卑辭束帛致禮,安車迎而致之。四人既至,從太子見,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為重,遂用自安。語在《留侯傳》。

其後穀口有鄭子真,蜀有嚴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成帝時,元舅大將軍王鳳以禮聘子真,子真遂不詘而終。君平卜筮於成都市,以為:“卜筮者賤業,而可以惠眾人。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言利害。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弟言依於順,與人臣言依於忠,各因勢導之以善,從吾言者,已過半矣。”裁日閱數人,得百錢足自養,則閉肆下簾而授《老子》。博覽亡不通,依老子、嚴周之指著書十餘萬言。楊雄少時從遊學,以而仕京師顯名,數為朝廷在位賢者稱君平德。杜陵李強素善雄,久之為益州牧,喜謂雄曰:“吾真得嚴君平矣。”雄曰:“君備禮以待之,彼人可見而不可得詘也。”強心以為不然。及至蜀,致禮與相見,卒不敢言以為從事,乃歎曰:“楊子雲誠知人!”君平年九十餘,遂以其業終,蜀人愛敬,至今稱焉。及雄著書言當世士,稱此二人。其論曰:“或問: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盍勢諸?名,卿可幾。曰:君子德名為幾。梁、齊、楚、趙之君非不富且貴也,惡虖成其名!穀口鄭子真不詘其誌,耕於岩石之下,名震於京師,豈其卿?豈其卿?楚兩龔之潔,其清矣乎!蜀嚴湛冥,不作苟見,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雖隨、和何以加諸?舉茲以旃,不亦寶乎!”

自園公、綺裏季、夏黃公、甪裏先生、鄭子真、嚴君平皆未嚐仕,然其風聲足以激貪厲俗,近古之逸民也。若王吉、貢禹,兩龔之屬,皆以禮讓進退雲。

王吉字子陽,琅邪皋虞人也。少好學明經,以郡吏舉孝廉為郎,補若盧右丞,遷雲陽令。舉賢良為昌邑中尉,而王好遊獵,驅馳國中,動作亡節,吉上疏諫,曰:

臣聞古者師日行三十裏,吉行五十裏,《詩》雲:“匪風發兮,匪車揭兮,顧瞻周道,中心怛兮。”說曰:是非古之風也,發發者;是非古之車也,揭揭者。蓋傷之也。今者大王幸方與,曾不半日而馳二百裏,百姓頗廢耕桑,治道牽馬,臣愚以為民不可數變。昔召公述職,當民事時,舍於棠下而聽斷焉。是時,人皆得其所,後世思其仁恩,至乎不伐甘棠,《甘棠》之詩是也。

大王不好書術而樂逸遊,馮式撙銜,馳騁不止,口倦乎叱吒,手苦於箠轡,身勞乎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被塵埃,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寒之所偃薄。數以耎脆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

夫廣夏之下,細旃之上,明師居前,勸誦在後,上論唐、虞之際,下及殷、周之盛,考仁聖之風,習治國之道,訢訢焉發憤忘食,日新厥德,其樂豈徒銜橛之間哉!休則俯仰詘信以利形,進退步趨以實下,吸新吐故以練臧,專意積精以適神,於以養生,豈不長哉!大王誠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誌,體有喬、鬆之壽,美聲廣譽登而上聞,則福祿其而社稷安矣。

皇帝仁聖,至今思慕未怠,於宮館囿池弋獵之樂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聖意。諸侯骨肉,莫親大王,大王於屬則子也,於位則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責加焉,恩愛行義孅介有不具者,於以上聞,非饗國之福也。臣吉愚戇,願大王察之。

王賀雖不遵道,然猶知敬禮吉,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無惰,中尉甚忠,數輔吾過。使謁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後複放從自若。吉輒諫爭,甚得輔弼之義,雖不治民,國中莫不敬重焉。

久之,昭帝崩,亡嗣,大將軍霍光秉政,遣大鴻臚、宗正迎昌邑王。吉即奏書戒王曰:“臣聞高宗諒暗,三年不言。今大王以喪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發。且何獨喪事,凡南麵之君何言哉?天不言,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願大王察之。大將軍仁愛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事孝武皇帝二十餘年未嚐有過。先帝棄群臣,屬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將軍抱持幼君繈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內晏然,雖周公、伊尹亡以加也。今帝崩,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豈有量哉!臣願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聽之,大王垂拱南麵而已。願留意,常以為念。”

王既到,即位二十餘日以行淫亂廢。昌邑群臣坐在國時不舉奏王罪過,令漢朝不聞知,又不能輔道,陷王大惡,皆下獄誅。唯吉與郎中令龔遂以忠直數諫正得減死,髡為城旦。

起家複為益州刺史,病去官,複征為博士、諫大夫。是時,宣帝頗修武帝故事,宮室車服盛於昭帝。時外戚許、史、王氏貴寵,而上躬親政事,任用能吏。吉上疏言得失,曰:

陛下躬聖質,總萬方,帝王圖籍日陳於前,惟思世務,將興太平。詔書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謂至恩,未可謂本務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言聽諫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策,舉明主於三代之隆〔者〕也。其務在於期會簿書,斷獄聽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臣聞聖王宣德流化,必自近始。朝廷不備,難以言治;左右不正,難以化遠。民者,弱而不可勝,愚而不可欺也。聖主獨行於深宮,得則天下稱誦之,失則天下鹹言之。行發於近,必見於遠,故謹選左右,審擇所使。左右所以正身也,所使所以宣德也。《詩》雲:“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其本也。

《春秋》所以大一統者,六合同風,九州共貫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禮義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獨設刑法以守之。其欲治者,不知所由,以意穿鑿,各取一切,權譎自在,故一變之後不可複修也。是以百裏不同風,千裏不同俗,戶異政,人殊服,詐偽萌生,刑罰亡極,質樸日銷,恩愛寖薄。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非空言也。王者未製禮之時,引先王禮宜於今者而用之。臣願陛下承天心,發大業,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製,驅一世之民濟之仁壽之域,則俗何以不若成、康,壽何以不若高宗?竊見當世趨務不合於道者,謹條奏,唯陛下財擇焉。

吉意以為:“夫婦,人倫大綱,夭壽之萌也。世俗嫁娶太早,未知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聘妻送女亡節,則貧人不及,故不舉子。又漢家列侯尚公主,諸侯則國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詘於婦,逆陰陽之位,故多女亂。古者衣服車馬貴賤有章,以褒有德而別尊卑,今上下僭差,人人自製,是以貪財誅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於冥冥,絕惡於未萌也。”又言:“舜、湯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舉皋陶、伊尹,不仁者遠。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驕驁,不通古今,至於積功治人,亡益於民,此《伐檀》所為作也。宜明選求賢,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財,不宜居位。去角抵,減樂府,省尚方,明視天下以儉。古者工不造雕瑑,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獨賢,政教使之然也。民見儉則歸本,本立而末成。”其指如此,上以其言迂闊,不甚寵異也。吉遂謝病歸琅邪。

始吉少時學問,居長安。東家有大棗樹垂吉庭中,吉婦取棗以啖吉。吉後知之,乃去婦。東家聞而欲伐其樹,鄰裏共止之,因固請吉令還婦。裏中為之語曰:“東家有樹,王陽婦去;東家棗完,去婦複還。”其厲誌如此。

吉與貢禹為友,世稱“王陽在位,貢公彈冠”,言其取舍同也。元帝初即位,遣使者征貢禹與吉。吉年老,道病卒,上悼之,複遣使者吊祠雲。

初,吉兼通《五經》,能為騶氏《春秋》,以《詩》、《論語》教授,好梁丘賀說《易》,令子駿受焉。駿以孝廉為郎。左曹陳鹹薦駿賢父子,經明行修,宜顯以厲俗。光祿勳匡衡亦舉駿有專對材。遷諫大夫,使責淮陽憲王。遷趙內史。吉坐昌邑王被刑後,戒子孫毋為王國吏,故駿道病,免官歸。起家複為幽州刺史,遷司隸校尉,奏免丞相匡衡,遷少府,八歲,成帝欲大用之,出駿為京兆尹,試以政事。先是,京兆有趙廣漢、張敞、王尊、王章,至駿皆有能名,故京師稱曰:“前有趙、張,後有三王。”而薛宣從左馮翊代駿為少府,會禦史大夫缺,穀永奏言:“聖王不以名譽加於實效。考績用人之法,薛宣政事已試。”上然其議。宣為少府月餘,遂超禦史大夫,至丞相,駿乃代宣為禦史大夫,並居位。六歲病卒,翟方進代駿為大夫。數月,薛宣免,遂代為丞相。眾人為駿恨不得封侯。駿為少府時,妻死,因不複娶,或問之,駿曰:“德非曾參,子非華、元,亦何敢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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