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秋看他一眼,回過頭去。

蓋蓋便知道他不要。

自己點了一根。

紅色光點在昏暗中明滅,但是閃動沒幾下,就被取下,摁滅。

“算了,一會兒熏到她。”他低低地道。

他現在學會了抽煙。反正被她甩了,一些不好的習慣,染上也沒關係了。

但是在她麵前,他還是想偽裝一下,裝作還是從前那個沒有不良嗜好的好男孩。

邵子秋不說話。

他近兩年愈發沉默寡言了。

除非必要,幾乎聽不到他跟人說話。

蓋蓋看著他這樣,眼底閃過譏嘲,眉頭挑了挑,說道“我要回去了,你呢?”

邵子秋仍然不說話。但是在蓋蓋轉身的一瞬間,他抬腳跟了上去。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蓋蓋眼底嘲弄。

他當然知道邵子秋在想什麼。

他喜歡姐姐,但他自己不知道。多麼可笑。但蓋蓋才不會提醒他。

蓋蓋是最早發現邵子秋喜歡姐姐的。

他一開始遲鈍,沒有發現,而且也沒往那方麵想。但是後來,他回過味兒來了。

為什麼姐姐每次對他好,邵子秋都要給他安排更多的事、更累的事?為什麼邵子秋對他,比別人都嚴苛,一點小事就要上綱上線?為什麼邵子秋背著他給姐姐打電話、去姐姐家裏,問他卻不說,半遮半掩,叫人忍不住多想?

他就是嫉妒。

邵子秋嫉妒他,卻不承認。他不僅不承認自己嫉妒,甚至不承認自己喜歡姐姐。

蓋蓋不知道他為什麼不承認,為什麼刻意忽視自己的心意。但他猜測,邵子秋可能是後悔了?後悔當年將他介紹給姐姐,沒有自己跟在姐姐身邊。

畢竟,跟在姐姐身邊多好呢?他眼裏劃過回憶,神情悵惘。

他被姐姐帶起來了。在他後麵的男孩,被姐姐送去演藝圈,捧成了當紅流量。現在跟在姐姐身邊的男孩,因為喜歡攝影,姐姐給他買了很多攝影器材。

姐姐總是對身邊的人很好。

好到讓人根本不想離開她身邊。

在一等獎頒獎即將結束時,邵子秋和蓋蓋一前一後抵達宴會廳。兩人看著身穿優雅晚禮裙的女人從台上下來,扶著她的人是公司裏一位年輕男同事,她對那位男同事笑得大方和氣。

兩人的眼睛都盯在那個男同事扶住她的手上麵,久久沒有眨一下。

蓋蓋最先回過神。

他被甩很久了,甚至都不是她的“前任”,而是“前前任”,早就習慣這種苦澀。

倒是邵子秋的反應,令他感到好笑,本來沒打算告訴他的,但這時忍不住,湊近他道“後悔了,是不是?”

臉若冰霜,神情變都沒變,邵子秋微微斜眼“什麼?”

“嗤!你就裝!”蓋蓋嗤笑一聲,沒忽略剛剛問出那句話,邵子秋驟然縮緊的瞳仁。雖然他很快就調整好表情,但還是被緊盯著他的蓋蓋捕捉到了。

拍了拍邵子秋的肩膀,他嬉笑道“邵總的演技越來越好了。”

這種演技,應該進影視圈的。

過不幾年就能拿影帝獎了。

蓋蓋很快收拾好心情,大步朝餐桌走去。坐在邵子秋的位置上,重新拿了副筷子,大口吃菜“餓死了。”

韶音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忍不住笑“你們兩個光喝酒,不吃東西,怎麼可能不餓?”

“看到姐姐就高興,忍不住多喝兩杯。”蓋蓋想也不想就道。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忌諱,吃東西的動作一頓。

然而,韶音仿佛沒察覺到,拿起手機,嘴角彎起,回著別人的信息。

臉上湧現苦澀,又很快隱沒,蓋蓋低下頭,用力往嘴裏扒飯。

年會結束後,蓋蓋被人叫走了,邵子秋拿起外套,起身說道“我送你回去。”

韶音訝異地看著他,說道“你不用忙嗎?”

“不用。”邵子秋道。

韶音想了想,點點頭“也是,哪能什麼都要你出麵?那要下麵的人幹什麼?”

她沒拒絕他送。

坐進舒適奢華的轎車裏,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他們都坐在後排——邵子秋喝了酒,當然不能開車;韶音穿的這身衣服,顯然也不方便開車。

是公司的司機送他們。

所以,明明可以讓司機送,邵子秋為什麼說“我送你回去”呢?韶音對此感到好奇。

一路上,她都很有耐心。

車子安靜地行駛。四十分鍾後,開進韶音的別墅。

“謝謝。”韶音看著為她開車門的男人,微笑著說道。

邵子秋抿著唇,伸出一隻手來。韶音看見了,就搭上去,借力下了車。

“我送你進去吧。”他說道。

韶音收回手,夜色中眉頭微挑,說道“好啊。”

裹了裹羽絨服,邁步往裏走。

邵子秋的手掌握了握,垂在身側,跟著她往裏走。

司機已經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了。但是,邵子秋仍然沒有開口。

“你有事跟我說?”於是,韶音先開口了。

邵子秋抿著唇,沒有說話。

眼瞼垂下去,看著兩人被燈光投下的淺影。

他有很多話想跟她說。

很多很多,一肚子的話。

蓋蓋不安好心,一直撩撥他,成功將他的心緒攪亂了。他忍不住想,這些年發生的事情。

她栽培蓋蓋。

她栽培當紅流量。

她栽培一個酷愛攝影的男孩。

她喜歡的,一直是二十歲左右的男孩,沒有一個是例外。

她為了蓋蓋,跟當時的行業巨頭撕,撕贏了。她為了那個流量,跟業內一個大佬撕,撕贏了。現在身邊這個,還沒有遇到什麼阻礙,但邵子秋想,如果他也遇到困難,她一樣會護著。

他耿耿於懷的,就是這個。

跟在她身邊的男孩,每個都有一條平坦的、順遂的、光明的路。而他呢?

他本來也可以有的,但他自己放棄了,選擇了一條充滿荊棘與坎坷的路。為什麼?是他蠢嗎?

放在從前,邵子秋不會這麼想。他會認為,那些男孩沒有尊嚴,沒有骨氣,令人鄙夷。但是,現在的他不敢小瞧任何人了。

曾經被他瞧不起的蓋蓋,現在是公司的股東之一,不管是帶團隊還是跟項目,從來都辦得漂漂亮亮。如果蓋蓋真的一無是處,韶音就算將全部資源砸他身上,他也隻會是一個廢物,一事無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還有那個流量小生。如果沒有一點聰明,沒有絲毫韌勁,沒有刻苦精神,沒有強大的抗壓能力,也不可能走到這一步。

沒有人真的那麼廢物,一無是處。

所以,他當年的選擇……

韶音已經走到門口。一步一步,邁上台階。

而身邊的男人還沒有開口。

“他太磨嘰了。”她對灰總說道。

電子智能門鎖打開,她先一步進了門,笑著對身邊的人說道“要坐下喝口茶嗎?”

邵子秋抿著唇,搖搖頭。

根據過去的經驗,他如果說好,她一定會說“那你去泡茶吧。”

“不了。”他說道,聲音清寒如雪,視線在一樓掃視過一圈,而後收回來,“我回去了。”

韶音眼底驚訝,他居然什麼都沒說。這也未免太能忍了,她心中暗忖。但還是若無其事地笑道“好,路上注意安全。”

邵子秋點點頭,轉身往外走去。

出了門,走下台階時,他的身形頓了頓。就在韶音以為他會忍不住,徹底爆發,就像多年前那個喝酒的晚上,來到她家質問她,是不是報複他一樣,下一刻他就會衝回來,問她些什麼。

但是沒有。

頓了頓,男人繼續往前走去。步履堅定,背脊挺拔,頭也不回。

“……沒意思。”韶音說道,收回視線,脫下羽絨服,慢吞吞上樓。

邵子秋回到車裏。

“去東湖小區。”他對司機說道。

那是他住的地方。

車子發動,向前行駛起來。邵子秋看向車窗外麵,那棟亮著點點燈光的別墅,正在視野中由慢變快地向後退,很快就變成了一團模糊的光點。

他收回視線,看向前方。

車玻璃上倒映出一張清冷的側臉。

在走下台階的一瞬間,他的忍耐力到了極限,差一點就回去。

回去跟她說什麼,他也不知道。他隻知道,他有一肚子的話,憋了很多年,快憋不住了。

比如,她當初為什麼放開他?她忽然就對他失去興致,他記得清清楚楚,她忽然間就不給他打電話了,不給他發消息了,他去她那裏,她一點也不熱情。

是因為他說了重話嗎?時隔這麼久,邵子秋早不記得自己當初說了什麼。但他知道,他從前也說過很多重話,她都沒計較過,為什麼那一次,她就放在心上了?

如果……如果她當時沒有放開他,仍然對他關照有加。沒有蓋蓋,她身邊沒有別人,眼裏隻有他,會是什麼樣?

至少,許姐不會折辱他。邵子秋心想,他也不用喝那麼多酒,賠那麼多笑臉。對了,還有在影視城的那段時間,他也不用遭遇摔摔打打、磕磕碰碰。

他的路會非常平坦,創業的路會又快又順,他的身上不會烙下那麼多不堪的烙印。

但他沒有說。

他最後忍住了,沒有說出一個字,因為他更加明白一個事實——就算當初他跟在她身邊,像蓋蓋那樣,也不過是另外一個蓋蓋,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她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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