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翟老師喜氣洋洋地通知他們,那一批作品都賣出去了,鼓勵他們前途無限未來可期。
那是冠以她自己名字的作品,第一次在商業市場上流通。
說不好奇買家是誰,那一定是假的。
但出於對客人隱私的尊重,她按捺住了去找官店運營詢問的衝動。
沒想到,竟會在這裏不期而遇。
趙櫻扉手肘輕撞她一下,“發什麽呆?”
“哦……沒事。”
茶剛沏好,裴卲帶著那負責材料科學的工程師過來了。
茶室一時間又變成了學術研討會。
不知不覺間,一下午過去。
裴卲說:“餓了沒?要不換個地方繼續聊?孟總訂好座了,叫我直接帶你們過去吃晚飯。”
孟弗淵定的地方在附近商圈,米其林二星的高級法餐廳。
他們到了一會兒,孟弗淵才姍姍來遲。
他穿一身比平日裝束更顯周正的套裝,骨架清正,氣度斐然,走過來時隻叫人覺得周遭都光耀了幾分。
服務員挪開餐椅,他沒立即坐下,而是向著趙櫻扉伸手,“幸會。非常感謝你今天撥冗過來指導。我叫孟弗淵,公司的另一位負責人。”
趙櫻扉幾乎是不知不覺地伸手,愣愣地跟他握了握手。
孟弗淵這才坐下,解開了衣袖扣子,解釋自己遲到的原因:“抱歉,下午有事剛剛結束。”
裴卲說:“談得怎麽樣了?”
“約了下次一起打球。”
“那就是有戲了。”
餐廳是套餐製,無需點餐。人已到齊,裴卲吩咐服務員通知上菜。
上前菜的時候,趙櫻扉稍稍湊近陳清霧,“他就是孟祁然的哥哥?”
“嗯。”
“他倆長得不像啊。”
陳清霧細想了一下,“好像是的。”
“他氣場有點嚇人。”
“沒有,他人挺好的。”
兩人不好繼續竊竊私語,各自坐正。
孟弗淵這時看向公司的材料科學工程師,問道:“下午帶趙小姐參觀,聊得怎麽樣?”
裴卲說:“吃飯就吃飯,少聊工作。”
“……”
陳清霧不禁莞爾。
好難見孟弗淵吃癟的時候。
後麵話題,也就不再圍繞工作展開。
孟弗淵問趙櫻扉:“趙小姐和清霧是怎麽認識的。”
直到這時候,他才光明正大地看了陳清霧一眼。
她穿一件背心上衣,搭高腰牛仔褲,水洗藍色。
一頭長發沒紮,墨藻似的,從肩頭落下來。
趙櫻扉說:“她隨便去我們學校生化環材專業的課上旁聽抓人,恰好抓到我了。”
“抓人?”
陳清霧笑說:“我那個時候想調配自己的釉料,需要一個化學比較好的同學幫忙。身邊沒有這樣的人,就直接去隨便找人了。”
趙櫻扉補充:“她上來直接問我,同學能請你幫個忙嗎,不然我要畢不了業了。我都不認識她,心想哪裏來的神經病。但她長得漂亮嘛,我對漂亮的人比較寬容。我開始以為是要我幫忙填畢業論文的調查問卷,沒想到是要幫忙配比什麽釉料,麻煩得要死……反正莫名其妙就跳進坑裏了。”
孟弗淵說:“很有趣的淵源。”
裴卲說:“怎麽沒有美女隨機抓我去幫忙啊。”
孟弗淵:“你懂得反思了,有進步。”
裴卲::“……”
得知趙櫻扉本科也是在北城讀的,大家一時間有了共同話題,聚眾吐槽了一番北城的交通、天氣和“美食”。
一頓飯結束,孟弗淵送陳清霧和趙櫻扉回去,兩人在一個方向,正好順路。
到了大學城,趙櫻扉先行下車,關上車門前對清霧說:“明天我去找你玩。”
“好呀。”
車門闔上。
陳清霧方才跟趙櫻扉一塊兒坐的後座,她下車之後,她也沒有挪到副駕去。
車廂裏氣氛寂靜。
陳清霧微妙覺得不自在,這跟那次來東城,孟弗淵去機場接機的不自在,還不大一樣。
沉默片刻,陳清霧還是說道:“淵哥哥,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問。”
“今天去你們會客廳喝茶,我看到那套茶具……”
“是你做的。”
孟弗淵承認得這樣幹脆坦蕩,倒讓陳清霧一時語塞。
孟弗淵往車內後視鏡瞥了一眼,“那時看到了你發在朋友圈的十周年作品彙總,正好公司缺一套茶具,你做的那一套最符合需求。”
“……你沒告訴我。”
“我想你不特意宣傳自己的作品,可能有自己的想法。怕告訴你你反而不自在。”
“……我確實是因為不夠滿意。”
“還好。用起來很趁手。”
陳清霧訥訥地說了聲“謝謝”。
是滴水不漏的解釋,完全可以自圓其說,不是嗎。
但她總覺得自己好像被糊弄過去了。
又本能地不敢繼續追問。
後麵她不再說話,而孟弗淵也沒再出聲。
一直到了工作室門口,車停下,孟弗淵手鬆開方向盤,斟酌過後方才開口,“前幾天,我媽和廖阿姨去看了祁然的比賽。”
陳清霧“嗯”了一聲。
“她們說,祁然狀態不太對,衝得有點凶,差點出事。”
陳清霧抬眼,忙問:“他還好嗎?”
“沒事。”孟弗淵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恕我冒昧。清霧,你們是還沒有和好,還是又分手了。我不應該過問你們之間的事,隻是家裏有些擔心,問祁然他又不肯開口。”
陳清霧驚訝,片刻又想,那也不奇怪,“……淵哥哥,是不是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我跟祁然是一對。”
孟弗淵一頓,“……你們不是嗎?”
“不是。從來就不是。”
孟弗淵手掌一下搭上了方向盤,手指緊扣,似乎如此才能不讓一時間翻湧而複雜情緒的外泄,“那你們……”
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啞了兩分。
陳清霧身體往後靠去,疲憊地歎聲氣。
放在以前,她絕對不會覺得孟弗淵是一個合適的傾訴對象。
但她可能太缺,太缺一個家長陣營的知情人,所以這一刻選擇了實話實說:“他從來不喜歡我,我們怎麽可能在一起呢。”
孟弗淵不是很敢苟同這個判斷,但清霧這樣說,或許是有她自己的立場和判斷。
“淵哥哥你知道我研究生畢業做的那隻杯子,我送給祁然了吧。”
花與霧。
當然知道。
孟弗淵“嗯”了一聲。
“有個民藝理論家叫柳宗悅,他說,器物有被製作出來的前半生,和被使用的後半生。在祁然那裏,那隻杯子的後半生被封存了。我每次去他房間,看到展架上的杯子,都會很難過,因為杯子就是用來喝水的啊——你能理解嗎?”
感情也是同樣,應當被“使用”,而非上供。
孟弗淵沉默不語。
他不敢說“我能”。
陳清霧抬手捂住臉,“……你們不要再來問我了,我不欠他一句交代。我已經跟他把話說清楚了。”
孟弗淵聽見她聲音變得潮濕。
他不敢回頭去看。
或許正是因為她那麽難過,他不敢回頭去看。
孟祁然從未上場,並不等於他就可以順勢上場。
因為她的注視從來就隻為祁然一個人。
她的難過也是如此。
天已經黑了。
車廂裏寂靜得像在無風的山穀。
思緒紛亂,來不及一一整理。
他聽見壓抑的抽泣聲,往後視鏡裏看去,卻隻看見她垂落的長發,擋住了所有表情。
陳清霧忽然聽見引擎發動的聲音。
隨即車子啟動。
她抬頭往前看了一眼,“……去哪裏?”
孟弗淵沒有回答她的話。
那沉默的背影,有種無言的冷峻。
陳清霧也沒再問。
隨便吧。
車朝著更荒僻的遠郊開去,沿路燈火都變得稀疏。
似乎開了半小時,車終於停下。
他們停在了一座橋下,河邊是破碎石灘,沿河長出了茂盛的蘆葦叢。
孟弗淵下了車,往後走了一步,拉開後座車門。
陳清霧抬眼。
他戴著尾戒的那隻手遞了過來,“下來吹吹風就沒那麽難過了。”
“……真的嗎?”
“嗯。”
他試過無數次。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早安~
感謝支持正版~
本章留評都有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