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興元年十月,山東饑荒突起,秋糧幾近絕收,春夏間的旱災和夏秋間的兵災在這時開始顯露出了嚴重後果。
“赤野千裏,片綠無蹤,鬥米千錢,人民相食,軍以民為糧,民以土充饑”
這是柴煥在自己日記中記述了當時山東各地的慘景,無論是南麵的東平府還是北麵的益都府,隨處可見餓斃的百姓,由於食人太多,瘟疫開始在中南部的軍隊裏流行,到了十二月,李全、夏全、彭義斌的減員都達四成以上。
饑荒帶來的是人口的劇減,整個山東兩路都幾乎都已經十室九空,或者逃難或者死去,連最大的益都府人口也由年初的八萬四千戶減到不足二萬戶。
十二月初,山東的饑荒開始向深度發展,第一家人肉店在東平府開出,不到半月間,這個新興的行業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在山東各地遍地開花,糧食的稱呼中也開始有了‘米肉’的概念。
在這個背景下,為了挽住軍心和民心,振威軍並沒有象李全和夏全那樣掠民為糧,而是從小兵到大將軍都實行同一口糧標準,每人每天一合米和一小勺鹽,也就是兩頓稀粥。
深秋的雨點打在窗戶上,沙沙的作響,風的怪嘯聲不時劃過大樹,樹枝們立刻發出一陣無助的呼救聲。屋內的燈光被從縫隙裏透進的風吹得飄忽閃動,將牆上巨大身影也不停地扭曲著,李思業頭靠在椅背上,可以很明顯地看到幾根白發已經從他的頭頂鑽出。這個姿勢他已經保持了很久,一份關於人肉調查的報告,再次把他推進痛苦的深淵。
幾個月來他一直在懺悔著,他認為這場災難是因他引發戰爭而起。他從沒有經曆過饑荒,從來沒有見過饑荒是如此可怕,他也聽說過餓死人,但卻沒有親見。直到昨天。他痛苦閉上了眼睛,昨日的那一幕又浮上眼前:那是一根被一層薄皮覆蓋的骨頭,原來應該是一隻手,呈灰白色,它拚命地伸向一塊黃土,企圖攫住它,仿佛那是唯一生的希望,但最終卻沒有能抓住,這是路邊一個餓斃的男子在死亡來臨時留下的最後姿勢。極其震撼了李思業的內心。
兩行淚水從他的眼裏悄然滲出,不知過了多久,李思業終於從痛苦中醒來。
他發現秦小乙依然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今天親兵隊長秦小乙給李思業端了了一份與眾不同的飯,讓李思業勃然大怒,幾乎要將他處死。李思業歎了一口氣道:“你起來吧!以後別這樣的,我是主帥自然要以身作則,再給我端一份我自己的口糧來。”
但秦小乙卻依然跪在那裏,臉色蒼白,似乎沒有聽見李思業的話。
李思業重重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嚇得跳了起來。“怎麼,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秦小乙聲音顫抖著,指尖死死地掐著自己的手掌,心裏害怕到了極點,但他還是咬咬牙道:“可是若是大將軍不食,他們也饒不了我。”
“是誰?誰敢這樣!”
“是我!”柴煥一把推開門走了進來,也帶進了一片風雨,他的眉毛上掛著雨水,嘴唇凍得發白,可眼睛裏卻充滿了堅定的目光。
李思業立刻挺直了腰板,身體往前傾著,他銳利的目光緊盯著柴煥,手指在桌上敲得咚咚作響。
“你!你明知軍紀如山,為何還要讓帶頭違反?”李思業心中的怒火頓時又燃了起來。
柴煥命秦小儀先把飯端出去,又毫不示弱地迎著李思業的目光道:“大將軍,你可知這飯從何而來?”
“從何而來?”
柴煥的臉突然變得異常嚴肅,他指指自己,又指著門外大聲喊道:這是振威軍的每一人從自己的口糧裏省下的一口湊集而成,便是想讓自己的主帥能吃上一頓飽飯。”說著,柴煥的眼睛突然紅了。
李思業隻覺得鼻腔裏猛的一嗆,淚水幾乎就要洶湧而出,他急忙別過頭去長長的吸了口氣,強忍住了淚水。
“我李思業有何德何能何能接受大家這樣貴重的心意,若不是我,山東的戰爭就不會爆發,對秋收的禍害也不會這樣慘重,我有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