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夜裏,夜色的昏沉黑暗,月亮和星辰被遮得一絲不漏,仿佛它們完全消失一般。離鄧州內鄉縣約三十裏外小道上遠遠走來一行人,近前看時,卻是幾十名宋朝官兵押著一輛囚車,囚車上坐有一人,蓬頭垢麵,手足都戴有鐐銬,正閉目隨著囚車而晃動,他就是被押送千裏將交給蒙古人的李思業。
此時的李思業心已經死了,他閉著眼睛覺得世界是這樣的靜,奮鬥和屈辱,抗爭和宿命,他的前世今生,八百年的歲月,都曆曆湧上心頭,淚水早已經流幹,等待他的隻有死亡和黑暗,那一片、一片連接著一直到無窮無盡的黑暗。
吱吱嘎嘎的車輪聲在枯噪而刺耳地響著,所有的宋兵都緊閉著嘴唇,或許這是幾十年來宋朝的士兵第一次踏上故國的土地,但沒有人感到激動,心情複雜,有羞辱還有恐懼。
天漸漸地亮了,李思業感覺囚車停了下來,他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在他麵前是一座連綿數十裏的大山,山高而林密。那宋兵的都頭跳下馬來,走過來看了看他的囚犯,見李思業還活著,便不再理會,徑直跑到一棵樹下‘嘩嘩’地解起小便來,宋兵們也三三兩兩走開,各找一個舒坦處躺了下來。
“他娘的,這不是把熱臉貼在了涼屁股上嗎?咱們勞師動眾將要犯送來,人家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要咱們象荒野的狗似的,隻敢夜間行走。”一名胖士兵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另一名宋兵接口道:“就是!蒙古人放個屁,那幫皇帝、宰相就當聖旨來捧,可偏又捧不住,直急得象死了老子娘似的難受。”旁邊幾人見他說得形象,皆大笑起來。
“宋三,你大膽,竟敢辱罵皇上,就算這裏是金國,本官一樣殺你!”領軍都頭大喝一聲拔刀要殺那宋三,宋三嚇得臉色大變,拔腿就跑,都頭更加惱怒,提刀便追去,不料剛跑幾步,突然,“嗖!”的一聲,一枝狼牙箭從林中射來,正中那都頭的胸膛,都頭一個趔趄便倒地死去。
事出突然,三十名宋兵均被驚得呆若木雞,這時林中一聲呐喊,衝出數百人將三十名宋兵團團圍住,隻見這群人有的拿槍、有的拿刀、也有的拿鋤頭木棒,顯然是山中的土匪,中間簇擁著一名黑大漢,拎一把長矛,他看了看眾人大笑一聲道:“將他們全部抓上山去!”
......
“稟報寨主,山下抓來三十名宋兵和一輛囚車,說是押給蒙古人的,他就是囚車中人。”
“宋兵?宋兵到這裏來做什麼?喂!那漢子,你犯了什麼罪,竟要送給蒙古人去處置!”
李思業被蒙著眼,他聽那寨主的聲音響如銅鍾,十分耳熟,他不由低頭苦思,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那寨主見李思業低頭不語,不由有些惱怒,便大聲喝道:“你再不說話,老子就一刀劈死你!”
“你是江老鏢主。”李思業頓時想起來了,這聲音正是幾年前在鄧州碰見過的江老鏢主,自己還送過他一把刀。
“啊!你是誰?”
“我是李思業啊!就是在襄陽送你刀的李思業。”
“是李老弟?”江鏢主疾步上前,一把扯下李思業眼上的黑布,一張古銅色的臉龐出現在麵前,旁邊站著十幾個衣裳襤褸地男人,皆麵帶菜色。江鏢主仔細辨認了一下,才給手下人使了個眼色,旁邊人見寨主認識他,早搶過兩人替李思業鬆了綁。
“果然是李老弟,你怎麼成了囚犯?”
“唉!一言難盡!”李思業輕輕活動了一下筋骨,打量一下周圍,這是一個破舊的山神廟,牆壁大部份都坍塌,仿佛輕輕一推便會倒下,山風從四麵八方灌進來,發出尖利地嘯聲
“既然一言難盡那就以後慢慢說,先去拿碗酒來,我要給李老弟壓驚。”幾個人早跑去,片刻便端來一個粗碗,還沒近口,一股酸臭之氣撲鼻而來,李思業聞之欲嘔,但眾人眼光熱烈,他隻得硬著頭皮灌下,心中倒很快冒起一股暖烘烘地感覺,十分受用。
江鏢主見李思業喝下便大笑道:“這酒味雖不佳,但山中潮濕陰冷,倒少它不得,過幾天你就離不開它了。”
李思業忖道:“你若是知道我就是差點死在酒上,便不會說這話了。”心裏想嘴上卻不說,隻望著江鏢主看他怎樣安排自己。
江鏢主卻不提此事隻吩咐下麵道:“今天再多炒一個菜,我與李老弟要痛飲一番!”他又想起一事,悄聲對旁邊親兵囑咐道:“告訴兩位夫人,今晚就不陪她們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