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爹華麗變身(2 / 2)

如今不用蹭了,在這兒睡一晚上明早衣服上的香氣揮都揮不散了。

我喜歡貴重的東西,如今這屋子裏的東西正合我意,當然,我更想把這些東西都換成一緡緡銅錢。但此時我想我還不能露了怯。既然老駱駝明天才能見我,今晚我還是好好睡一覺養養精神吧。

床帷是紫色的,我以為是市麵上常見的紫紗,是以也沒在意,小心脫下了藍絹高履,鞋幫兒上繡著銀白色繁複花朵,雅致得很,我娘一向配色配得好。這綢子是我娘不知道給人家夫人小姐繡了多少雙鞋才得來的,她常說:將來你要去京城了,腳上連像樣的鞋履也沒有怎麼成。

其實她還給我做了條裙子,那是她自己夏天裏采了許多黃色白色花朵擠成汁液染出來的一種粉黃色,透著些嬌柔,她說我性子野,穿這種顏色的能壓一壓,上頭她也是繡了好些花花鳥鳥的,路上我沒舍得穿。

身上這裙、衫、帔子都是他們給我買的,色彩濃烈,比洛陽燈節花車上那些絹人兒還花哨,我不喜歡這色彩但我喜歡它的囂張,它配我的身份,有什麼比這花哨的一身行頭更能襯出我這鹹魚翻身的大小姐的興高采烈呢?

脫了,扔了,雖沒洗腳但也是老習慣揉揉腳丫子,順手就在床帷上抹了一把權當擦手,這一摸我發現這東西不是紗,比紗更軟。

好在現在沒人來考我,否則我這自詡見多識廣見過世麵的可要丟人了。

我竟不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做的。

但我決定不繼續擦手了,改天打聽清楚了再說。

床很大,就是我娘和我一塊兒也還能剩出一半的地方。這麼大,如今都是我一個人的。

我以為我睡不著,可早上被拍門聲驚醒的時候我發現——我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娘屍骨未寒墳塋上還沒長出青草來我就已經美夢一晚了。

啐!什麼東西。

我罵自己。

我一瞧進來的這群丫環,喲嘿,水靈、華麗,一個個小臉粉白粉白,窄袖薄紗長裙,內襯著桃紅的裲襠,連發髻都梳得都沒個重樣的,這個頭上東倒一片插根步搖,那個西歪一坨簪朵鮮花兒。

神仙府邸。

這麼一襯就顯得我極寒酸。

這個念頭我隻讓它存在了眨眼的功夫。

再神仙般如何?這屋子是我的,屋子裏的金銀玉石是我的,這香噴噴的床也是我的,你們還得跪地上端著水給我洗臉。

我心裏明鏡似的,我這不叫自信,我這就是明明白白的自卑,生怕人瞧扁了。

她們沒給我捧衣服來。

她們說,夫人說怕提前做了小姐不合心意,等用過早飯讓針線上的來給小姐量體裁衣。

這句話我心裏又起了刺,富二娘占了我娘的“夫人”,鄒暖奪了我的“大小姐”。

我打開包袱拿了平素穿的白裙子來穿上,再穿上那藍絹高履,看一眼鏡子,還成,不那麼寒酸也不那麼張狂,好歹不能穿得花紅柳綠的去讓那女人看笑話,熱孝在身也得有個樣子。

我對我爹鄒駱駝的印象還是在九歲之前,寬寬的額頭,高高的發線,梳那個髻在腦子上頭,愛穿棕色袍衫看著活像個老道。

如今,中堂首位坐著個老頭兒,額頭上有了抬頭紋,發線仍舊高高的,那個髻不知道怎麼梳的居然看著妥帖了不少,衣服也更熨帖,紺青的袍子,上頭的團花是金絲織就,富貴、華麗。就連笑都不是以前那露著滿嘴黃牙的樣子了,微微的一咧嘴兒,這一牽扯眼睛就跟著彎了彎,好像是笑又好像不是笑。

我尋思,這是我駱駝爹麼?像,又似乎不像。

他一張嘴,牙都是白的,讓我想起馬懷素那隻碗,一樣的色澤,像是上了白釉。

“晴兒昨晚睡得好麼?”他的聲音也不一樣了,厚重了些,讓我想起了我娘放在房簷底下接水澆菜那口缸裏沉積了多年的泥土,起初是薄薄的一層,後來愈見加厚,有半根筷子那麼厚,特瓷實。

我也不知道今兒怎麼了,老往這鍋碗瓢盆上尋思。

“爹,你叫我妮子吧,我娘就這麼叫。”鄒晴這名字是“遙賜”的,一紙書信到洛陽,我娘找了先生幫忙認,說以後都從“日”字邊,叫了“晴”。後來我長大了,尋思還好,沒叫了“春”,要不我跟人就得說“我姓鄒,叫.春。”姑娘家家的多不好意思。

我覺得鄒駱駝似乎有些動容,兩道稀疏的眉毛似乎都往中間擠了擠。

他好像想說點啥,嘴角動了動,扔出倆字“坐吧”。

我便大搖大擺坐下然後大肆打量這中堂。喝,這氣派!

我瞧見了新鮮玩意兒,那雕花房梁居然是白色木頭,這屋子裏也有香味,不是安息香,我四處找找,沒見任何香爐。

“妮子,你看什麼?”

“爹,那木頭怎麼是白的?怪好看的。”

我爹沒答我,倒是門外一聲矯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