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馬懷素,怎麼能忘了呢。
溜著牆根兒借著行道樹的遮掩我晃蕩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到了集賢坊靠著洛水邊上那座四麵漏風的小樓兒了,都說這兒鬧鬼,周圍的幾家都搬走了,可他馬懷素就這兒住著,一住就是半年多,也怪,沒被鬼吃了。
洛水在這兒拐了個彎,房子又是正南正北蓋的,是以房子與河水之間便有了塊兒空地,房主疏於打理此處又河水豐沛,那小灌木占了好位置長得是鬱鬱蔥蔥,月黑風高的躲在裏頭不留神還真看不出來。
往常,我躲在樹叢裏喂蚊子,今天我琢磨來琢磨去仍舊沒敢去敲那個門,隻想他若是能開了窗讓我瞧上一瞧也好。
仰著頭,虔誠祈禱,我就差手裏拈一柱香跪地上念兩句“皇天在上後土在下”了,我有點後悔沒從我娘牌位前袖兩根香出來。
我有點氣,氣自己,平日涎著臉厚著皮混吃混喝的無畏精神此刻居然蟄伏起來不肯發作。
窗戶還是沒開,隱隱的更聲倒是一下下傳來,再不給我瞧上一眼我又得等到坊門關閉翻牆而過回家去了,再倒黴一點兒的話也許還會被坊監追狗一般狂奔二裏地。
我站起來,腿有點麻,我不等了,今天的蚊子咬得我十分不舒坦,所以,不等了!
尋思尋思我又蹲下,娘訓誡過:做事得有持之以恒的勁頭,要向我那賣蒸餅賣成京城首富的駱駝爹學。
我又站起,往地上啐了一口,老駱駝個喜新厭舊的,跟他學能學出什麼好來?不舒坦,今天的蚊子鐵定是城外頭那段的洛水邊飛來的,咬人都這麼惡狠狠的,一夏天沒喝著血一樣。
又蹲下,一邊又給自己找台階下“我娘蓋棺之前不是還讓我看了最後一眼麼……這分別了也得瞧瞧不是?”
又站起來……蹲下……
十幾個來回之後我覺得眼前一片星光閃爍,還有點頭重腳輕,一定是蹲起的太急了,算了,我告訴自己,不就是個男人麼,還是個落魄男人,不就是曾經你欠了茶錢替你付了個銅板麼?請你吃山珍海味的多去了,相比之下他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再者,最重要的一點,鄒晴,等你成了堂堂帝京首富家的大小姐——到時候別說一個銅板,就是兩斤金子也會有無數男人擠破了腦袋為你付的。
嗯,對,我覺著想通了,尋思著我得幹脆利索地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洛陽的一絲灰塵。
但走幾步我又不甘心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雁過不拔毛留念不是我鄒晴的為人啊!四處踅摸踅摸瞧見了一塊小石子兒,就它吧,拿在手裏掂量掂量它的破壞力,頂多也就是把窗戶紙打個小洞,回頭用張油紙糊上就行,況且——再看一眼這房子,跟鬼屋似的也不差多個洞漏風。
瞅準目標,揚手——
“嘩啦”!
我想我大概知道什麼是傾盆大雨以及“禍從天降”了。
“啊——”我立刻捂臉。
小時候我一害怕就捂臉,這個毛病是哪來的我娘也說不清楚,於是我覺得那一定是老駱駝家祖輩傳下來的惡習。
“誰?”聲音很清朗,讓我一下子想起了八月十五的月光。
聲音和月光是怎麼聯係上的我沒工夫去想,此時我在想的是,該怎麼編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大半夜蹲人家牆根兒總不是正常人幹得出來的吧?
我聽見了快步下樓以及推門的聲音,我在猶豫要不要走開,猶豫,很猶豫,我想我大概還得來來回回十幾次才成。
沒等我付諸行動,一個白麻布衣衫的清瘦男人站在了我麵前,這地方本就偏僻,他那窗戶又沒開,所以我理所當然看不清他俊秀的臉龐,不過我知道他鼻子眼睛都在什麼位置。
我眼前似乎又是八月十五的大月亮地了。
“我不知道你在下麵,實在對不住,小兄弟,若不嫌棄,進來坐坐。”他說道。
不嫌棄,我一直想進去坐坐來著。
“那就叨擾了。”此時此地此景我得裝把正經小兄弟。
這房子更破了。地當中隨意擺了幾個瓦罐,像朵梅花兒,數了一數,五個,比上次多了一個,看看多的那個再抬頭看看棚頂,我想我知道問題所在了,心裏有一點兒歉意。
然後感慨,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啊。我趴他房頂他就潑我一身水。
他請我坐下然後跑去那油燈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去了,走出那片暗影,他手裏多了個白白胖胖的東西,冷眼一看我以為是個上圓下平的蒸餅,心裏還想著他怎麼知道我沒吃晚飯,待近了,定睛細瞧,原來是隻瓷實的碗,還隱隱看得見升騰起來的熱乎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