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安一直很擔心事情會敗露,多收的稅錢楊迅武沒有登帳入庫,而是在別處存放,虞世安很清楚楊迅武的意思,因為帳上稅款和實際庫中稅錢存著在巨大差異。
楊迅武便想在朝廷正式清查前把差異補回來,如果朝廷長時間沒有發現,能多收一天算一天,這是利用朝廷新舊交替的混亂時期,鑽一個時間差的空子。
沒想到今天這群胡商先鬧起來了,虞世安不想管這件事,他便硬著頭皮道:“這件事我不知道,我要去問一問。”
說完,他轉身便快步進衙門了,走過中院正好看見了市舶使楊迅武,他便上前道:“楊使君,外麵有一群胡商在鬧事,說我們多收他們的稅,使君去看看吧!”
市舶使楊迅武長得又高又胖,約六十歲,從天寶八年開始他便出任揚州市舶使,一直到今天。
長達數年的朝廷內亂使江南地區長期處於一種失控狀態,沒有了對地方官的權力監督,地方官主要靠他們治國修身平天下的抱負和禮義廉恥的聖人之訓來自我約束,有的官員能約束住自己,但也有不少官員被貪欲吞沒。
這個楊迅武便是後者,他長期盤踞市舶使的位置,大量稅錢從他手中經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吞了多少錢,但有一點卻是鐵的事實,五年來,他從來沒有向朝廷繳納過一文錢賦稅,他借口漕運不便,便將稅錢存放在地下庫房內,但隻有三百萬貫,和帳上的五百萬貫存在著巨大的差異,而且還不能塗改帳目,帳每年都報給戶部了。
上梁不正,下梁也歪,他是大貪,下麵的稅吏是小貪,市舶使從上到下都爛透了。
楊迅武這兩天也很緊張,他本來考慮如果實在不行,他就逃往南唐,不料,剛剛傳來了消息,南唐覆滅了,使他最後一條路也斷絕了。
現在漕河已經疏通,漕運即將恢複,但庫房內的三百萬貫錢至少要運一年,隻要收稅持續,他便可以用新帳補舊帳,再逐步修改以後的賬簿,可問題是他今年已經六十歲,在市舶使位子上已經做了七八年,朝廷還會讓他再做下去嗎?
這兩天他正心煩意亂,不料胡商也來給他添亂,他正要出去,忽然心中一動,這不就是天大的好機會嗎?他一揮手令道:“不要理他們,把大門關上!”
“使君,這樣不太好吧!”
虞世安勸他道:“咱們就給他們說一說,現在是按老稅法征稅,還沒有更改過來,以後再更改。”
楊迅武的臉頓時冷了下來,“這個你能說得清楚嗎?這些胡人管你什麼新稅法老稅法,他們是要你把稅錢退還回去,你能退嗎?虞判官,你別傻了,對付這些胡人的最好辦法就是不理不睬,你越解釋,事情都越複雜,把自己都逼死了,要說你去說,反正我不管!”
說完,他重重哼了一聲,轉身便進屋裏去了,虞世安無可奈何,他隻得暗暗歎了一口氣,這件事楊迅武不管,他更管不了。
.......
市舶司衙門已經大門緊閉,剛才還站在門口的衙役已經不知溜到哪裏去了,但此時的衙門廣場上已經不再是一百多人,而是聚集了一千多名胡商,還有更多的胡商從四麵八方趕來,各種消息在廣場上的人群中交彙。
已經能確定了,朝廷早在幾個月前便向揚州發來文牒,命令市舶司恢複二十稅一,並按照大食稅單上的貨值進行收稅,但揚州市舶司沒有執行,他們依然按照十稅一的標準進行收稅,而且人為估值,刻意將貨值估高,這使胡商們蒙受了巨大的損失。
胡商們憤怒了,他們不停在廣場上高喊:“還我稅錢!”手中揮舞著稅單,但市舶司的大門依然緊閉,沒有任何人出來答複。
時間從中午到了下午,又從下午漸漸到了夜幕降臨,還是沒有任何官員來答複胡商們的訴求,這時廣場上聚集的胡商已經超過了萬人,手中的火把連成一片海洋,四周還聚集了不計其數的看熱鬧人,叫聲、罵聲響徹夜空,有人拔出刀在空中揮舞,怒火開始沸騰,事態已經向失控的邊緣的靠近。
但這時,市舶司還是沒有任何官員出來應答,或許是有人想出來,但都被洶湧叫喊的人群所嚇倒,這時,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小官吏戰戰兢兢出來了,廣場上霎時間安靜下來了,一萬多雙憤怒的眼睛一齊盯住了這個瘦小的官員。
“大家.....回去吧!”
官員結結巴巴道:“楊使君早就走了,所有高官都走了!”
一霎時寂靜,儼如暴風雨到來前的安靜,可隨即來的鋪天蓋地叫罵聲和怒吼聲將他淹沒了,“扯謊!把人喊出來,出來!”
小官吏被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嚇得兩腿發軟,他轉身便逃,他的逃跑終於使蓄積已久的火山爆發了,鋪天蓋地的胡商衝上台階,撞開大門,如炙熱的岩漿湧入進了市舶司衙門,打、砸,所有房間都砸開了,帳本和文書被扔出到院中,幾千貫還沒有來得及入庫的稅錢被哄搶一空......
但胡商們要的不是這幾千貫,他們想要回他們的稅金,那是幾萬貫甚至幾十萬貫,地下錢庫終於被他們發現,但遺憾的是,錢庫是用巨大的青石所砌,錢庫大門內已經被重達萬斤的巨石隔斷,根本打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