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之行(1 / 2)

太陽稍稍向西偏了,坐北南朝的殿中光線開始黯淡,甄綿綿很不自在的坐在圓凳上,手拉著衣服,忍受著來自肩頭的涼意,然後不停的後悔,早知今日,當年也該多識點字,管它什麼蝌蚪文蛤蟆文的。“還沒畫完?”甄綿綿問道,有點心虛,宮裏人多眼雜,況且都不知什麼來路,要是被人看見傳些瞎話是小,直接因為這秘密把她給哢嚓了事大。太子說,關係重大,不得不謹慎再謹慎。等太子謹慎又謹慎的描畫完了,甄綿綿動作迅速拉好衣服隻見太子正凝神看寫滿了密密麻麻字的紙。“有用嗎?”“是花無心告訴你有用?”“也不用誰告訴,沈又三番五次變換身份來找,又為此丟了性命,可見是要命的東西。”說起沈又,甄綿綿神色黯然,沈又死時那麼醜,到了那邊會被鬼笑吧?一輩子從享過什麼福,又是身中劇毒又是被人追殺的,死了也不落好。“如今國事被長沙王控製,我和皇上勢單力孤,你覺得我們還有勝算?你可知道,這名單交給我,可能隻會累人白白送命罷了。”太子語氣頗惆悵。甄綿綿最受不得男人這副樣子,一時忘了顧忌一把拍在太子肩頭:“如果長沙王篡位,我們也都要白白送命啊!父皇、你、我,我們都老老實實的就為此送命死得也太冤了!況且,能在這名單上恐怕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你有什麼不忍心的?太子,你要知道,現在你母後不在了,皇上也保護不了你,那為什麼不自己拚了?也許還有生還的機會!你說……”太子定定的看著她,甄綿綿語氣慢慢弱下去:“誒,你別哭啊……”“綿兒,若我們有生還勝利之日,天下我與你共享。”太子語氣堅定。“我隻求生還!就這麼點小小的希望!”甄綿綿用手指比劃了小小的長度。太子笑笑,轉身從小匣子裏拿出一個小小藥瓶,白瓷的瓶身,殷紅的蓋子,看起來挺普通的,太子說:“這是藥水,用它把你身上的名單洗掉,免得惹來麻煩。”甄綿綿以為把刺青弄掉應該沒什麼麻煩,可誰知道,那麼疼,活生生剝皮一般,這樣就罷了,用一次不行,還得用第二次,鏡子裏肩頭那一片瘮人的血紅告訴甄綿綿:她身上會留疤!以至於再看到太子時甄綿綿很幽怨:“你就不能給點不那麼疼的藥嗎?疼就算了,留那麼大的疤,怎麼見人!”太子嚴肅點點頭:“綿兒你打算以它見人?見何人?”甄綿綿腦中就想起了某些不該想起的畫麵,她那句話隻是順嘴抱怨,絕對沒別的意思,可太子明顯是誤會了。看甄綿綿漸漸緋紅起的臉和扭曲的表情,太子從袖中又摸出一個小小的瑪瑙盒子,鑲著精致的花朵圖樣,太子說:這是生肌膏,拿去抹一抹就好。正說著話,太監來報,花無心大人求見。花無心進來象征性的行過禮,問過皇上的病,安慰過太子然後問甄綿綿:“綿兒臉色潮紅,可是不舒服?發燒了?”“沒,太熱了。”甄綿綿一邊說還作勢用手閃了兩下。花無心臉上明顯“我不相信”的表情,身有寒毒之症又是這種氣候還能熱?眼神還躲躲閃閃不敢與他對視。花無心不著痕跡看看太子又看看甄綿綿,發現甄綿綿手裏攥著個小小瑪瑙盒子,於是心裏添了些許疑問。“花愛卿,正巧你今日來,本宮正要派人去請你。”太子淡淡開口。“殿下有何旨意?”花無心躬身問道。“父皇龍體欠安,湯藥針石下去也不見大的起色,本宮想去太廟拜祭列祖列宗,求父皇早日康複,花愛卿,你著禮部安排吧。”太子憂心忡忡,眼角甚至都有了隱約的淚花。“這?”花無心明顯猶疑著。“本宮也知道如今情勢,京中不甚太平,可本宮也是無法可施,就安排在八日之後吧。”太子說道。“是,臣這就著手安排。”太子說的合情合理,花無心一個下臣,若於此事上再出言阻攔難免擔上不欲龍體康複的嫌疑。因此嘴上應著回頭再去請長沙王旨意。太監來請旨是否擺膳,太子順便和花無心客氣了下,花無心便不客氣的留下了。席間更是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講究都忘,一會兒給甄綿綿夾塊金黃蝦一會兒夾棵碧綠的青菜,溫柔關愛之情不言自明,在太子偶爾飄來的目光中,甄綿綿如同嚼蠟,沒一會兒推說自己吃飽了,花無心又滿臉憂色問她是不是因擔心龍體上火胃熱才胃口不好。太子放下筷子,漱了口,離席,對甄綿綿說:“綿兒你昨晚照顧父皇想必很累,消消食便回去歇著吧。”剩下兩人守著一大桌子沒怎麼動過的菜,甄綿綿真是十分眼饞那蜜汁雞腿……“照顧皇上這種事有宮女太監,你別把自己累壞了。”花無心叮囑。“這麼多年我都沒承歡膝下,此時稍微盡些綿薄之力表表孝心,不累。”甄綿綿文縐縐的。花無心說:“別拽文,不適合你。我說別累壞了是讓你好好將養身子,年紀不好,還不急著生兒育女嗎?”所以說,花無心這人真是禽,獸。甄綿綿以敷衍的態度送走了花無心,回到瀾風殿午睡,琢磨了一下太子的旨意覺得不妥,不說諸王紛爭忘了修祖宗太廟,此時京城都在長沙王控製下,他正想招兒不動聲色又不擔弑君罪名除掉皇上和太子,太子這個時候去祭祀祖先簡直就是去給自己立牌位。可太子自己好像不太擔心,難道他另有打算?賭這一把也不知是輸是贏!在甄綿綿的忐忑中,這八天轉眼要過去了,這期間,花無心日日進宮回稟祭祀事宜,太子都說好,平淡的好像這是太平盛世還是他母後說了算的時候一樣。晚膳時,太子要甄綿綿明日同去,甄綿綿正咽一口飯,一下子嗆在嗓子,差點把心咳出來。“甄綿綿,以前沒見你膽子這麼小。”“以前也沒這樣要真死啊!殿下,您能不能透個實話給我,明日您有十成把握平安回宮麼?”人說頭砍了碗大個疤,問題是這疤好不了!她肩上已經一個碗大的了,再加上一個——她又不是拔火罐。“五成。”太子說。還是送死麼。“你不去,若我死了,你和父皇大概能多活一日。若去,死便同死,生便共生。”還是死。“或許你可以指望一下花無心,畢竟看起來他對你還很好。”指望他,五成是活。“所以,綿兒你意下如何?”甄綿綿假意抹一把眼淚:“早死早超生吧。”這一晚,躺在床上,心跳如鼓擂,後來她在衣服上縫了塊兒小銅鏡,就在心口。指望著殺手們最好用劍一劍斃命,那她也許還有機會逃命。天黑蒙蒙的時候宮女來伺候她更衣,要祭祀祖先,所以穿上了莊重也沉重的禮服,甄綿綿看著鏡中的自己感慨:死也死得這麼沉重。人生啊,然後給自己印了紅紅的唇,又揣了一卷銀票在貼身衣服裏,活著就省了,死了當買路錢。太子說:綿兒你表情真沉重。坐了會兒,花無心前來接駕,看到甄綿綿時明顯愣了下,將她仔仔細細從頭看到腳。甄綿綿“含情脈脈”看著花無心:花愛卿,若明年今日是我死忌,給我燒點紙吧。看在花無心眼裏,甄綿綿此時是這樣的:滿臉委屈、恐懼,還有留戀。坐進轎中,甄綿綿這裏摸摸那裏輕敲敲,若結實,一會兒也許可以擋下箭矢。扣扣!不是她敲的,甄綿綿正要掀簾,隻聽耳中響起帶著怒氣的小小聲音:“蕭綿綿,你跟著湊什麼熱鬧。”“我……”我也不願意啊!“回頭跟你算賬。”“我……”“閉嘴。”然後,甄綿綿敲了敲,再沒人理她,偷偷掀開簾子看看,隻看到花無心挺拔的背影。這不算太長的路程走了半個多時辰,當轎子輕輕落地時,甄綿綿的心高高懸起,一隻白膩膩的手掀開轎簾扶她出來走向太子。太子站在那兒穩穩當當,神情淡然,待甄綿綿走近太子欲邁步時,一個白胡子老頭噗通跪地:“殿下,先祖定下的規矩,女子不得入太廟祭祀,望殿下三思。”太子淺淺笑了:“陳大人,如今,規矩改的還少?這是父皇的旨意,你若再攔就是犯上,犯上就是死罪。”溫和的語氣,一點震懾力都沒有。“殿下,請……”“將他叉開。”太子下令,兩個小太監利索的把陳老頭拖走了。“殿下!”陳老頭還不想放棄。甄綿綿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你倒是抱他大腿,你們文官不是喜歡死諫嗎?走進莊嚴肅穆的太廟正門,穿過琉璃瓦頂的三進大殿,走上九龍石板路,眼看正正方方的正殿在前,甄綿綿在袖中握握拳頭。太子停下腳步,側頭極小聲對甄綿綿說道:“高祖牌位下有一處密道,一會兒趁亂逃吧,再不要回來。”“這樣不會太不仗義嗎?”太子正視甄綿綿:“你仗義過嗎?”兩人還沒說完話,隻聽身後傳來微弱的奇異聲響,甄綿綿一回頭,隻見花無心手握長劍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