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了叔叔,先喝口水吃口飯吧。”甄綿綿手裏的紙紮被這叔叔剛才一抱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了,索性就擱在桌上,再抬眼看看媒婆問道:“大娘一起吃個便飯?”
媒婆趕緊站起來說不打擾你們叔侄敘舊,我先回去了,回頭再來。
甄綿綿把這中年漢子領到廚房,掀開竹編罩子,裏頭兩個高粱餅子和一碟黑魆魆的鹹菜,典型的殘羹剩飯,沒有外人,這漢子也不嚎了,一屁股坐下吃起來。
他自吃著,甄綿綿也不理會轉身出去了,一會兒又回來,手裏拿著幾十枚銅錢放到他麵前:“吃完了拿錢走吧。”
“侄女你就想這麼打發叔叔?按說,你爹沒兒子,這店該是我繼承,我看你沒爹沒娘也怪難的,不和你爭,可你也別想這麼容易打發了叔叔我。”漢子說道。
“好吧,隻要你別給我添麻煩,愛住就住著吧。”甄綿綿收起錢出去到門店裏一邊繼續紮紙花,一邊低頭想事情。
這一夜平安無事,隻是第二天憑空掉下來的叔叔抱怨床板太硬,讓甄綿綿趕緊再去給他鋪條褥子,甄綿綿照辦了,又有人來買白布,甄綿綿剛裁好就見昨天的核桃臉媒婆笑著臉進來了,身後跟著個老頭兒,倆人進了門腦袋就湊在一處對著甄綿綿指畫兩下又竊竊私語幾句,可厭的很。
收了錢甄綿綿正開錢匣就見她那“叔叔”自簾子後冒出來了,一邊打著嗝一邊剔著牙,自顧自在桌邊坐下倒了杯茶伴著咕嚕咕嚕聲咽了下去,惹得店內三人抬眼望過去,那媒婆又低頭小聲和那老頭嘀嘀咕咕。
“叔叔”放下茶杯對媒婆咧嘴笑笑,大聲說道:“這不是昨天那位大娘麼?今天還需要買點啥?我讓侄女算你便宜點。”
媒婆臉上一瞬間閃過怒色,又不得不壓製住,假假地笑著說:“不買啥,這不是要給甄姑娘說個人家麼,人家想看看。”
甄綿綿放好錢,哢噠鎖上匣子也抬眼看過去,隻見“叔叔”一個箭步衝過去堆得滿臉笑熱情地握住那老頭兒的手:“老哥你好你好,我是綿綿的叔叔,我剛才打眼一看就覺得您是個實在人,由此看來,貴公子肯定也錯不了,我們家綿綿性子軟,就得找個實在人家才行……”
此“叔叔”的變臉功夫可謂厲害,甄綿綿索性就聽著,當然,她也看見媒婆和那老頭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顯得很尷尬。
“她叔,你誤會了,木少東家是長得老成了些,不過才三十五……”媒婆說道。
刹那間“叔叔”臉沉得像抹了墨,一拍桌子,聲音更大了:“我說你這死老太婆,當我們甄家人不識數是不是?我家綿綿才二十,你給整個老頭子來,是找女婿還是找個爹啊?到時候他早早翹辮子讓我家綿綿守寡啊?瞅瞅,瞅瞅,還老成,一看麵相就是比我還早進棺材的料子……”
木少東家紫漲著臉拂袖而去,媒婆一跺腳緊趕著去了。
“誒誒誒,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追到門邊又打了個響亮的嗝,“媽的,大早上給老子添堵。”回頭又打量甄綿綿,用恨子不成器的口氣說:“你說你好歹是你爹的閨女,咋跟個麵團似的任人揉搓呢。”
甄綿綿也沒言語,繼續紮紙花糊紙人。
日子就這麼繼續過下去了,因為有了這個麵相凶惡程度不下於甄綿綿她爹的叔叔在,加上這叔叔沒事愛灌黃湯,手不離酒,喝醉了就大聲嚷嚷,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一時間,好不容易壯起膽子要給甄綿綿說親的媒婆又都沒了蹤跡,甄綿綿耳根子清靜了不少,隻是這叔叔令她有些煩。
終於在兩個月後,盛夏時節的一個大雨天,叔叔出去喝酒徹夜未歸,第二天被人發現倒斃於離酒館不遠的路邊,旁邊還有一個摔破的小酒壇。甄綿綿自然要為他收斂下葬。
下葬那天,仍舊是個大雨天,還時不時帶著一個驚天大雷,雨一直下到入夜才停,甄綿綿仍舊一身黑衣裙,坐在桌邊糊紙人,糊好一個,在白花花的紙人臉上畫上兩道寬闊的眉一張闊大的嘴,想了想在右頰邊點了一顆大大的黑痣。
叔叔,既然你那麼想你哥哥,那就跟他一塊兒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