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景雲倚馬寫就文書,兩名精衛下了河堤,奔向最近的驛所傳令。
數百精騎急馳而來,許照容嬌豔麵容藏在明盔之中,經過徐汝愚等人身邊,微微一怔,不動聲色,正要下馬拜見。見徐汝愚朝河心那邊呶呶嘴,許照容循望過去,生生怔住,也忘了勒韁止住坐騎,直衝將過去,俟及軍陣,才緩過神來,下了馬來,眼裏已蓄滿淚水。
那將校見許照容果真親自趕過來,緊張許久的心神終是緩下來,上前至軍禮,說道:“天長縣巡檢沈立宗參見許將軍。對岸流民以枝木編浮橋,欲渡河,暫察覺不到東海軍方的痕跡,請許將軍定奪。”
許照容卻如有未聞,怔望向河心,聲音哽咽:“大兄這幾年過得還好?”
那將校怔在那裏,萬料不得石磯上的那名漢子,卻是許照容的兄長。
許景澄壓下激蕩的心緒,聲音略有些嘶啞:“還好。飄泊四野,得與紈兒相遇,便在汴州鄉野住下,還算得上怡然自得。呼蘭鐵騎渡過河來,汴州便不能居,隨著流民南下,一直到這下阿溪水畔。”目光轉向身後那名青年女子,“紈兒抱著的嬰兒叫策兒,是你侄兒,剛剛生下才四個月,一路上也隨我們吃了不少苦。”又指向河堤上站著的那名清矍老者與那身旁的少年,說道:“紈兒的父親應公諱字明俞,與紈兒的幼弟應荇。”
許照容摘去明盔,露出嬌妍麵容來,朝應明俞、應紈兒等人斂身施禮,又將明盔戴上,正色對許景澄說道:“封河之令,乃青鳳府所下,照容也不能更改,大兄欲為流民請願,可先與嫂子過河來,我領你們去見汝愚。”
“此處斷炊已有數日,怎還有時間去江寧見那廝?”許景澄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流民,說道,“你若不能做主,我們便去他處。”
“咄,許景澄,你不敢來見江寧故人,為何又讓照容她兩頭做難?”
許景澄循聲望去,卻見張仲道緩緩走來,抬手戟指著自己,大聲喝斥。三四百步的遠處還立著的青衣人卻避過自己的目光,轉身下了河堤,背影卻是那般的熟悉。
許景澄卻沒料到徐汝愚會在此間,怔立石磯之上,一時間不知如何答話。
張仲道跨步看似緩慢,然而十息之間,人已到軍陣之前,望著站在河心石磯上的許景澄,拱了拱手,說道:“別來無恙?”
許景澄身子微側,指向身後河堤上擠滿的流民,說道:“仲道以為呢?”
張仲道目光緩緩掃過河堤上的眾人,滿目瘡痍淒涼的痕跡,微閉雙眼,再睜開時,又回複淩厲的光芒,說道:“景澄可知此次南湧的流民有幾許?江寧也容不下恁多人。”
許景澄冷哼一聲,說道:“我到此處才知江寧早在數月之前就封鎖邊境通道,想徐汝愚算無遺策,早就預料到這場變故,有數月的時間準備,還會倉促無策嗎?”聲音轉厲,“我看隻不過是欲借流民陷東海於絕境,江寧好趁機奪東海罷了,隻要能奪得天下,流民的性命又有什麼好珍惜的。”說到這裏,哈哈大笑起來,振聲長喝:“徐汝愚啊,徐汝愚,欺名盜世數載,今日看你還如何掩藏狼子野心?”
張仲道悲聲說道:“天下加給汝愚的罵名還少嗎?汝愚身為江寧之主,憂慮兩郡千萬之民,景澄終不能明白汝愚的心懷。”轉身朝許照容說道,“此地流民以萬人為數,送十日糧過去,還他往日的情義,敢聚眾渡河者,當流寇剿之,泅渡者縛送苦役營。”
許照容不忍去看河心石磯上的許景澄,直對天長縣巡檢沈立宗說道:“照此令行事。”
張仲道雖然將軍令說給許照容聽,然而聲音洪亮,兩岸軍民無不耳聞,都絕了往江寧避難的念頭。許景澄臉色陰晴不定,見張仲道當眾說來,當不會隻為了唬人,強行過去,自己尚無礙,但是身後手無寸鐵的流民又怎麼抵擋得江寧精兵的圍剿?好歹還有十日糧食送來,可以緩一緩眼前的局勢,然而心中悲涼莫名,暗道:徐汝愚也不如此。望著照容與張仲道的背影消失在河堤之後,禁不住長嘯起來,宣泄心中無盡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