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所能想明白的道理,便是日後江寧行事之根基所在。
方肅說道:“汝愚此時所言,應有專人記錄,可傳習後人。我去喚趙景雲來。”
徐汝愚伸手攔住他,笑道:“也非治世之言,隻是心有所悟,此間惟有子肅明白我的心思,喚你出來,隨意說說。”
“那好,我便聽你說說。”
徐汝愚想起一事,說道:“陳預攻彭城,時機大錯,其中必有曲折,我是不會錯過的。子肅隨我去江寧,若有不便,我讓你去南閩換鄭夢淮回來。”
鄭夢淮乃是南閩都事院左丞,與行轅總管梁寶分掌軍政。
饒是方肅心淡如水,此時心中也起了波瀾,平複稍許,說道:“我還是留在你身邊吧,沒什麼便與不便的,我已讓舒兒去江寧了。”
徐汝愚點頭說道:“此來甚好,江寧軍政雖然分於三府統屬,但是諸事仍要我批駁,幼黎產期將至,玨兒又不諳事,我也多有苦惱,子肅跟在我身邊,便助我這事。子肅不來助我,我倒想將鄭夢淮調入長史府,將許伯英調到身邊,那樣就相當麻煩。”
方肅知道徐汝愚早有打算,也不推卻,點頭應允下來。
東海青年一代,若論謀略見識,當屬張季道、方肅第一,江淩天、張仲道、肖烏野三人都要略次之,其後才是梅立亭、刑坤民、曾益行、衛叔微、陳子方、陳敬宗等人。徐汝愚少年時工宛陵,貌若孩童,而陳子方、方肅等人業已成年,張仲道、張季道兄弟還未列入陳昂門下,直到徐汝愚數年後到宛陵報信,才與眾人相識。
那時張季道、方肅以陳係旁係弟子身份,各積功累職至統製銜,這在世家嚴格控製兵權的東海極為難得。
陳族宗族傳至陳昂一係,大宗隻有陳昂、陳預兩人,陳昂惟有一女陳簌玉,無以傳承,陳預一子尚未成年,宗族之中雖有陳子方、陳敬宗兩人宗族血係最近大宗,陳昂也將兩人收於門下,但是見識謀略卻非絕佳。陳昂能破格用旁姓弟子,像張季道、張仲道、方肅、曾益行等人,使得陳族比毗陵衛家、泰如席家的發展勢頭更盛,也是東海之戰勝利的一個必然因素。
想到世家宗族之事,徐汝愚不禁皺起眉頭來,望著方肅,說道:“置縣策因地製宜,遂各地粗行的津法參差不齊。初時不覺掛礙,不需太久就會暴露弊端。然而統一律法,殊為易事。此行北上,我悟明白一些道理,內行王道,外行霸道,遂能將王道、霸道統一於一體。這律法之事,便要體現王道製衡之微意。”
方肅微微一怔,江寧眾人中,邵海棠最精律法,府、堂、衙三司分政之製,便是邵海棠協助徐汝愚創立出來的,方肅於律法雖有涉獵,卻不精湛,站在一旁細聽,也不應語。
徐汝愚繼續說道:“我觀前朝的律法,囊括天下,卻獨漏一人,此律法不過是一人約束天下的用器,體現一人的****,若說道,實在是****獨占的霸道,而非均衡的王道。千年弊病,此中最大。外戚、寺人、權臣、藩籬、宗室、世家之禍,皆源於此。天下權柄****於君王一人,君王不屑,外戚、寺人、權臣、藩籬、宗室、世家都來竊取這天下權柄,遂有奇禍。”
方肅初聽此言,耳目洞明,但是分權之術,若非十足把握,說出來隻怕會成為日後江寧眾人攻詰的話柄。
“內行王道,便是分權製衡之術。天下權柄由律法來體現,可見權柄之中,律法的修立最是根本。律法由君王立,則是君王一人的律法;律法由世家立,則是世家的律法;律法由天下人立,則是天下人的津法。父親有論分權製衡,曾言,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權柄當分於天下人,才是真下的王道製衡。然而平民昧鈍,不教則無以執權柄。律法由君王與世家與有才識教養的平民共立,權柄亦分於其中,此乃當世所能有的良製。”
說到這裏,徐汝愚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平民若有才識,均入君王、世家彀中,這律法說來,也隻是君王與世家共立,這天下權柄也是君王與世家共掌,但是卻要給平民留出一條路來。雍揚初設政事堂時,我曾與雍揚世家約定,諸製皆由政事堂出,然而那時的這種高想尚未成熟。既然修訂律法如此重要,當要專設一司,並且律法的修訂與執行專於一司,也非製衡之道。獨設一司,名議政堂,政製所出也。如此一來,議政堂修立政製,政事堂、長史府、司馬衙三司分行之,明鑒司督之。鑒於議政堂乃權柄之根本,也應置一部批駁之權於議政堂中。”又說道,“王道製衡之術的先決在於集權,集權之術,父親的置縣策尚可。其中的關鍵在於廢除舊朝營衛軍製的弊端。世家割據地方,源於平民的人身依附。舊朝末年,土地兼並嚴重,平民無田,隻得歸附世家,世家遂能組織私兵,以至後來出現衛軍體係。除衛軍之外,尚有營軍體係,營軍的兵員開始都來源於征兵,田製崩壞,征兵之製遂廢,變為募兵。民以兵為業,十數年歸於一將,也漸附之,這就是內廷勢弱,世家能夠篡奪營軍軍權的根源。土地之兼並,千年不能抑,往往初時有效,數代之後,田製就漸漸崩壞。我在江寧行軍戶之製,江寧的兵卒軍將俱從軍戶征集,軍戶由長史府兵馬屯備司統轄,去除營衛軍製中的弊端,也消失權臣、將帥割據地方的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