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勉臣暗暗計算被困衛軍的存糧還能堅持幾日,心想:或許不需半個月,宗政家就要退出南閩的天空了,隻是如何僅憑一己之力將普濟海匪拖在這裏半個月?丁勉臣輕輕敲了敲前額,俄爾又想:宗政荀達若是果然拋棄被困的三萬衛軍,宗政家在鳳竹、莆田還有相當多的兵力,泉州水營擁有兩萬水軍也完全歸屬宗政家所有。
想到這裏,心中忿恨難平,喘氣也粗了,抬頭遠遠看見父親的隨待站在街中向這邊遙望,心裏一驚,暗道:父親此時有什麼要緊事尋我。催馬馳到府前,將韁繩與馬鞭交給門倌,問道:“府中發生什麼事?”
隨待說道:“閥上隻說讓你回來就去見他,具體何事也不清楚。”
丁勉臣疾步跨進內宅看見容顏蒼老的丁西若,恭恭敬敬的行過禮,問道:“父親,你讓人尋孩兒有何事?”
丁西若說道:“丁家正值生死關頭,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丁勉臣諤然無語,心想:父親怎會猜到我的想法?
丁西若歎道:“你不覺得這半年對我這個父親太恭敬了嗎?當年如果不是我意氣之爭,怎會斷了你與鄭家丫頭的姻緣,你今日還沒有原諒我嗎?”
丁勉臣垂下頭,低聲說道:“孩兒不敢。”
丁西若說道:“當年,鄭夢淮與我因一式而生岐意,爭辯無果,席間舞劍,我百招不過就折在他的上,一時頓感顏麵無存,拂袖而去,卻忘了我本是去替你提親的。從此家不相往來,使你錯過那段姻緣。”
“孩兒早已經忘記了……”
“我本來也以為你忘記了,可是前年建安堡慘禍的消息傳來,我就知道你沒有忘記,你忘不了鄭家那個為你誓死不嫁的丫頭……”
丁勉臣淚垂滿麵,哽咽道:“孩兒是丁家嫡長,不可不娶,是我負了她,是我負了她……”
丁西若長歎若無,睜眼望著窗外,久久不語。
城牆上的流霞變幻就像不測的人生。若是當年丁、鄭兩家聯姻,漳州世家的勢力就會擰成一團,就不會被宗政荀達一一擊破了。雖然這麼想,卻知道一切無法挽回,兒子的悲劇是自己一手鑄就,無可更改。
丁西若說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他受人之托,給你帶來一件東西。”
丁勉臣將心中的悲戚藏好,隨父親來到東側的偏廂,見屋中暗處坐著一個身影。
那人感應到丁氏父子到來,站起轉身看來,一雙眼睛在幽昧的房間顯得異常明亮。
丁勉臣詫然,一個名字即將脫口而出又警覺的收住口,低聲說道:“楊尚?”
來人正是青焰軍驍衛校尉、甘棠主將楊尚。楊尚兩個月前率領在龍岩城外遊擊,與丁勉臣遙遙打過照麵。
楊尚說道:“我受人之托,帶給丁將軍這件東西。”從懷中掏出一方略有褪色的紅羅帕來,“我家主公去年十月經過剛剛遭屠的建安堡發現這方羅帕,後來交給鄭公,鄭公讓我交給丁將軍。”
丁勉臣閉目轉過身去,那個日日夜夜會出現腦海的明豔麵容再次浮現,清淚止不住的長流墜下。
楊尚繼續說道:“鄭公深信,丁將軍若是知情,定然不會讓漳台慘禍發生。”
丁勉臣茫然望著父親。
丁西若長歎道:“局勢已不容我等世家隔岸觀望了,從今之後,我把家主之位傳給你,你自己決定吧。”
六月六日,濱海的龍岩城發生了一起火災,龍岩內城中的備糧倉連同周邊的刑曹廳、刑椽廳、右獄、戶曹廳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中化為灰燼。
龍岩邑都何州、邑丞曾誌在數名書吏、百多名扈從的擁護下望著眼前的焦土,欲哭無淚。
邑尉丁勉臣掠步過來,臉上蒙了一層飛灰,衣服染了幾片黑跡,顯然剛火場出來。
丁勉臣說道:“火勢有丁西街相隔,沒有燒到西麵去,又有內城城牆相隔,也沒燒著外城的民眾,隻是……”
“隻是什麼?”何州知道事實如此,卻忍不住問了出來。
丁勉臣猶豫了半天才說道:“內城丁西街以東在天火中化為盡燼,八萬餘石貯糧都成了焦炭。”
曾誌冷笑數聲,站了出來,說道:“縱火點遍布備糧倉周圍二十餘處,丁勉臣,你見過這麼奇怪的天火沒有?”
丁勉臣聽曾誌如此不客氣直呼其名,心裏騰起惱怒,冷聲說道:“內城守備森嚴,備糧倉又是重中之重,這其中的防備都是何大人一手布置,哪裏會出什麼差池?”
何州沉聲喝道:“回府再議。”
曾誌望著何州黑沉下來的臉,不甘的閉上嘴。
龍岩邑守府的西北角也被卷入大火之中,府牆傾塌了一大片,何州嘴角抽蓄了數下,籲了一口氣,徑直走入軍議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