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與梅映雪分開之後,沿著溪流向撫州方向前進。
溪流湍急,溪潮洶湧,溪水不停的溢出堤壩,灌入兩邊的坡林中,卷雜著枯枝腐葉蟲獸的遺屍,倒灌回來,溪流變得渾濁不堪,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山洪。雲溪被夾在兩山兩峰的穀地間蜿蜒行進,原來在溪水畔居住的人家,因為獵奴隊的緣故紛紛遷移到他處,不至受害。
夜色四垂,林中蟲鳴陣陣。徐汝愚撇開追捕的獵奴隊,走出武陵山時已是第三日半夜,近月來難得的朗月當空,星小如眸。
雲溪出武陵山就有一座廢棄的渡口,古榕下的青石階直伸入水中,腐爛不堪的獨木舟舟頭高高支在青石台上,在鍍了銀輝的流水上留下邊緣模糊的黑影。渡口那頭有一個鎮集,不過現在成了狐墳兔窠,原來的居民早已背井離鄉,留下來的房子破落得很,徐汝愚尋了一間稍作休憩,星月篩落一身。
清江騎營返回溧水河穀擬定了幾條路線,其中一條就是經過這座名喚雲烏的鎮子。徐汝愚打算在此等上一日,若不能與尉潦、子陽雅蘭他們彙合,就獨自返回溧水河穀。
徐汝愚捧來一捆茅草鋪在地上,雙手枕頭望著千瘡百孔的屋頂,久久難眠。普濟島潛入武陵山的人馬,隻要三兩日的空夫整頓就可以開入撫州境內,從背後夾攻樂清。現在撫州各地民寨收納流民有八九萬餘,公良友琴初入撫州定無暇顧及這些守在險扼處的民寨,但是隻要普濟海匪將樂清與金華間的塢堡群攻陷,恢複撫州與溫嶺間的陸路運輸,普濟海匪就有餘力清除撫州境內的異己勢力,那時撫州的民寨就要麵臨覆巢之災。
攻陷金華與樂清之間的塢堡群要多少時間?大侗河與雲溪進入仲秋時間,水量驟減,不利通航,若到那時撫州與溫嶺之間的陸路通道還未打通,那進入撫州境內的普濟海匪就會糧草斷絕。徐汝愚心想:四個月,四個月內清焰軍必需進入撫州作戰,不然撫州的流民將麵臨滅頂之災。
想到這裏,徐汝愚不由頭疼萬分。容雁門驟然出現,讓他生出不好的預感。邵寨、濟寨、雲橋寨怕是已不在襄樊會的手中了。失去進入撫州的通道,即使派遣一支部隊進入撫州也將是孤軍作戰。武陵山東山出現異常之後,徐汝愚就加強升雲寨的防衛,除了駐守輕甲步營第一鋒五百名將士,百夷一族在左近還駐紮了六百名戰士,徐汝愚不畏升雲寨會出什麼紕漏。
容雁門對清江江匪有著不弱的影響力,這次回去應該對他們動手了,不能讓他們到關鍵時刻拖自己一把。
徐汝愚將紛亂的心緒逐出腦海,讓心神進入無念無想的境界。入定醒來,睜開眼迎入一片絢麗的晨曦。
遠處有人接近,僅管他們小心翼翼,但是徐汝愚敏銳的感官還是將他們的動靜盡收心底。
“虎子,如果不幸遇到賊人,不是我心狠,你一定要嚼舌自盡,不要給他們逮了活口。”一個刻意壓得極低的聲音脫不去深入骨髓的恐懼。徐汝愚暗忖:即使遇到普濟海匪,第一反映也該是逃命啊,怎麼會不作絲毫掙紮的逃命呢。
“知道了,阿爹,一路上這話你都說了五六遍了,昨天過來你還說了四回。”略顯稚氣的聲音透著一絲不耐煩。
“阿爹怕你被俘招不住賊人的刑,說出逃難寨民的藏身地方,那可是幾百條人命啊。”
這附近藏著幾百名逃難的寨眾,難道普濟海匪對撫州的民寨動手了?離此處最近的民寨就在雲溪東岸二十餘裏外的馬鞍山上,馬鞍寨收容四千多流民,有六百多名寨丁。四月初徐汝愚曾贈送一批優良軍械給馬鞍寨用來加強山寨的防衛。馬鞍山雖小,但地形複雜,即使出動二千精兵也未必攻得下馬鞍寨,公良友琴不該此時沉不住氣啊。
啊…徐汝愚頓時省得這些寨眾從台山逃難出來的,台山四寨終於出婁子了。
徐汝愚翻身坐起,穿窗越戶,頃刻之間潛到那對父子身後。
那對父子赤腳穿著短襟短袖褂子,掛破了好幾處,皮膚黝黑,身上還有好幾處血疤。父親顴骨高高隆起,骨節粗大的雙手抓著兩隻青竹篾新製的魚簍,兒子卻雙目閃亮,靈動觀察四處有無異常。
徐汝愚心想他們可能是到雲溪中捕魚給難民充饑的,綴在他們後麵走到雲溪邊。雲溪現在還是渾濁不堪,哪有魚蝦的蹤影。父子兩人呆站在雲溪淺水裏,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阿爹,這溪水怎麼這麼渾了,連魚影也摸不著,看來十一叔他們也好不了哪能裏去,但願小東他們能有收獲。”
“唉,現在山中野果雖然很多,但是隨時都有可能遇到獵奴隊,昨天上山的十撥人隻有六撥返回,算了,我們去喚明山他們吧,今天雲溪捉不到魚了,看看有沒有別的法子想。”雖是如此說,父親卻呆呆望著渾濁的溪水發愣。